灵儿看着镯子爱不释手，欣喜溢于言表。孟镝望着那桃花一般的笑容，甜美粉嫩，星目泛起绵绵深情，犹如碧波流转，余晖下，波光粼粼。
十月十五，这日子孟镝记得最牢，不止因他满心都是灵儿，还因为他的生辰就在十月十六。
灵儿抬头，“今晚爹娘做了一桌好菜，一起来吃吧。”
“好啊，好啊。”布幽答应得很爽快，苍林不耐烦地瞅他一眼。
灵儿同孟镝走在前路说说笑笑，苍林和布幽走在后面不言不语。布幽一会儿凑过来念叨两句，“我说你别总这么严肃行不行，你妹妹生辰之日，你干嘛一脸哀切。”
苍林差点要把前尘记忆里的脏话一并骂出来，“我说你是不是神经病啊，我走我的，你走你的，你闲着啦！”
“你看你看，一说就急。”
苍林实在忍无可忍，只是这布幽手劲儿太大，自己又打不过他，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灵儿，李润和李唐刚回李宅，我先去看看他们。你们不必等我一起吃饭，等哥今天把一切都安顿妥当，明天再补你一份礼物。”
灵儿停住脚步，咬了咬丹朱红唇，扭身回头，纤细的腰肢柔如杨柳，“哥，我不想你今晚缺席。”
苍林万分疼惜，他轻抚灵儿的额头，“听话，今时不同往日。李润姐姐和李唐哥哥心里苦闷，哥要去看看他们，你明白的。”
灵儿如水双眸低垂，伸手整理哥哥些许凌乱的衣袖，温柔言道，“哥，你近些时日也很疲累，照顾好自己，不用再费心给我买礼物。”
苍林点头，“生日快乐。”
布幽问道，“陆少，饭也不吃了？”
苍林不理不睬，往李宅走去。
李润坐在庭院绣着荷花，这算是摆脱苦痛的一种方式。沉浸在刺绣之中，迎来朝阳，送走夕阳，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不作他想。
李唐坐在堂屋发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落寞在丧礼落幕之后格外凝重。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无休止唤起愧疚之情。心绪万千，自责不止。这边厢苛责自己没有申请调回南郡，那边厢苛责自己没有接娘去京都尽孝。
苍林登门，李润从藤椅上站起身来，苍林示意她继续绣花，轻声问了一句,“吃过晚饭吗？”
李润点点头，“我随便做了点饭菜，已经吃过。但是我哥水米不进，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李润瘦削许多，但终究是在恢复正常生活，苍林的担忧少了些许。
李润抬眼，满目愁苦，“你去劝劝他吧。我说破了嘴唇，无济于事。”
苍林点头，“明白，你好生休息，这几日操劳，别累坏了身子。”
夕阳西下，李润走回厢房，掌起烛灯继续绣起荷花。
苍林走进堂屋，点起两只烛灯。烛火照着李唐憔悴的面颊，苍林见状，心中泛起同情。李唐准备起身，苍林说了一句，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李唐默然，轻轻点头，消沉地靠在椅背上，继续垂眼发呆。
“你要不随我出去走走，去饭馆喝点酒。”
李唐哽咽，“娘刚入土，我怎么能坐在饭馆大吃大喝。”
苍林劝了一句，“伯母若是知道你终日消极，不吃不喝，定会满心疼惜，怎能不生挂碍。”
李唐不语。
苍林想起爹对李润说的话，“伯母安然离世，不曾受苦。你即便是思念她，也不该以如此苦闷的方式。”
李唐闻言猛然抬头，望着苍林。
“人总有离别之时。我知道你想起这些年未能陪伴左右，心里全是遗憾和自责。可伯母提起你在京都为官，却是一心骄傲，那未尝不是别样的陪伴。你让她想起你便觉得自豪，也是尽孝啊。人又不是神仙，能瞬时移动，横跨三界。谁人愿意分别，不过都是无可奈何罢了。”
苍林说得认真而动情，这番话说给李唐，也说给自己。大学没有毕业，奶奶就死在自家的田地里。他和李唐一样自责悔恨。如今，他终于将这些一并放下。因为奶奶也走得安详，奶奶也为他考上大学骄傲了几个春夏，逢人便说，孙子品学优良。此时正如彼时，无论时代如何更迭，人间却都逃不掉离别之苦，你我又何必苛责已经竭尽全力的自己。
李唐落泪，苍林指着门外劝道，“随我出去转转吧，独自长坐，悲伤更浓。”
李唐随他起身，踏入这一夜清风明月中。
他们穿过竹林，踱到林家酒馆。苍林自从恢复平心静气之后，就很少到云鹤楼里大快朵颐了，节俭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大鱼大肉吃太多就没滋味，还是这小酒馆更像人间烟火。
老板端来小菜和陈酒，苍林叫了红豆糕和八宝饭。
李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醉酒解千愁，这应该也是跨越时空的至理。李唐再饮一杯，烈酒浇灌心中苦闷，能够暂时搁置当下，不想不念。
苍林急忙按住了酒壶，“别忙别忙，酒要慢饮，我不是抠门啊。我爹是郎中，你要信我，空腹饮酒会伤害肝脾。”
李唐听劝，吃了几口饭菜。苍林觉得放心，看来借酒消愁就是奏效，他吃了几口凉拌牛肉，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下，陈酒浓烈又香醇，胜过前尘那堆黑啤扎啤和散白，通透豁然，清风拂过，一身爽朗。
突然闯入酒桌的布幽，让苍林很快就一身僵硬，方才的微醺即刻消散，他瞪眼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心道坏了坏了。
布幽端起酒壶和酒杯，“哎呀，好酒好酒啊。”
苍林咬牙切齿，“你有完没完？又要干嘛？”
“什么要干嘛？我喝酒啊。”布幽喝酒如饮水，看得李唐目瞪口呆，慢慢放下酒杯，欣赏华发老人豪饮。
那布幽一杯一杯复一杯，明月对酌清风来。
布幽倒是酣畅，苍林却哀愁，顿觉良夜里的诗情画意全被搅乱，“你不是去我家吃饭了吗？”
“你家又不喝酒，我去吃什么。”布幽夹起远处的一道豆花有些费力，坐在对面的李唐出于礼貌将菜肴推得近些，布幽点头微笑以表谢意。
“不是，我和李唐单独出来是有话要说。”苍林想要赶走他。
“你说你们的，我吃我的，咱们都不耽误。”布幽大快朵颐，再饮三杯，酒壶已空，他扭头跟小二喊再来一壶。
“我靠！”苍林终于按捺不住，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种人。他面颊微红，浑身燥热，不知是因为那杯烈酒，还是因为这个奇葩。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不放？”苍林还是不解，“吃定我了是吗？”
布幽满面红光，放下酒杯，提起筷子夹起凉拌牛肉看了一眼，立马搁下，夹起一盘小菜送入嘴里，“我说你啊……”布幽咽下嘴里的菜肴，“陆少你就是太小心眼了，你说咱们就在一起喝顿酒，你何必大呼小叫的。”
苍林不想在李唐面前有失风度，抚一把燥热的面颊，咬住后槽牙，“请你喝顿酒当然没问题，只是我与李唐有话说，你在这不方便吧。”
布幽嘴里嚼着红豆糕，左手提起酒壶准备起身，“那行吧。我走，我去旁边喝。”
李唐见他如此狼吞虎咽，直接将八宝饭一并递过去，“这位老先生似乎饥肠辘辘。”
布幽努力咽下一嘴红豆糕，囫囵吞枣一般，“我好几年都没吃饭了，今宵看见美酒，食欲忽然迸发。”
李唐闻言失色，苍林摇头，“别听他胡扯，他是喝多了。”他跟小二重新叫了饭菜和陈酒。
布幽心明眼亮，嘿嘿一笑，“清风美酒解千愁哦……”
“苍林哥，你们也在啊。”孟镝带着灵儿走进酒馆。
苍林抬头看见灵儿一身蓝色罗裙，孟镝正牵着她的手跟大家打招呼。他立马觉得别扭，尽管月色下的孟镝身着一袭白袍顾盼生辉，亭亭玉立的灵儿与他十分登对，但苍林看见妹妹让他牵手着实不大情愿，心里打鼓：我都定亲了，还没牵李润的手，以为在古代要循规蹈矩一些，这小子倒好，晚上牵着我妹妹跑出来喝酒。
苍林的脸色愈发严厉，吓退了灵儿的笑容，“哥……我是不应该偷跑出来，你别告诉爹娘啊……”
灵儿不打自招，苍林憋笑，就快崩不住那一本正经的长兄模样。
孟镝急忙站在她身前，“苍林哥，灵儿不过是想喝点梅子酒，我家里的存酒都被娘锁起来，只能带她来这儿了。”
布幽急忙唤来一壶梅酒，小二端着酒壶走过来，布幽指指对面，“他们要喝。”
孟镝斟满酒盅，递给灵儿，“喝吧。”
灵儿一饮而尽，脸颊微红，“这酒真好啊。”
孟镝接着倒酒，苍林提醒一句，“灵儿啊，今晚跑出来喝酒，明天怎么去礼苑上课啊。”
灵儿两手托着腮，粉嫩的面颊好似蒙着腮红，她遥望银玉盘，轻声呢喃道，“那我浅尝辄止，一杯也满足了。”
孟镝将梅子酒推进她手里，“喝喝喝，实在不行，明天我去跟先生请假，就说你身体不适。”
苍林哭笑不得，感叹后辈痴情人都比不上南郡二公子，“我说……不合适吧……我爹我娘知道她夜不归宿，那肯定不依不饶！”
灵儿握着一杯醇美梅子酒，喝也不是，不喝又难受，对着哥哥求饶，“哥，人家今天生辰庆祝一下，你就不能行行好嘛。”
苍林看着妹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想再继续表演什么长兄如父的威严，立即露出友善，轻声说道，“那就这一回啊。你大晚上跑出来喝酒，别说爹娘不依，连我都不依，也就看在你今天过生日，以后……”
“以后想喝酒，我来这给你买，然后带回去，你就别出门了。”孟镝接着苍林的话，“灵儿，还吃点什么？”
灵儿开心饮下第二杯梅子酒，“不用啦，晚上吃得饱。”
苍林和李唐对望一眼，李唐满眼困惑溢于言表。李润若是跑出来喝酒，他非但不会同意，长兄如父，他定会责备妹妹几句，哪能允许她肆意妄为。孟镝这小子真是让他大开眼界，没想到南郡城还有这么不拘礼数的二公子。
苍林看透李唐的心意，他也有几分纠结，不知该不该阻拦灵儿继续饮酒。
布幽拉住苍林，“你看，你就是不如人家二公子洒脱。”
“废话！那是我妹妹，用得着别人洒脱！”苍林推开布幽，却怎么也推不动，想来这白发老人身材适中，人又不胖，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布幽接着劝，“你看二公子温文尔雅，你这当哥哥的一天到晚却灵儿横眉冷对，真是不应该！”
“你除了会拍他马屁，还会点别的吗？”
“这不是还会打首饰送给他们嘛……”
苍林举头长叹，“我的天啊！我真是受不了了，你哪来的一朵大奇葩啊！”
李唐不知苍林和布幽究竟在争执什么，他看时候太晚，店里小二都昏昏欲睡，起身说道，“咱们该回了。”
苍林冲着布幽高喊一声，“你松开我吧，我回家啊，行不行。”
“好好好，改日再会。”布幽漫步而行，消失在竹林深处。
苍林一脸颓丧，看见那边厢的青梅竹马还在情投意合地举杯邀明月，没有好气地喊了一句，“灵儿，随我回家吧。”他扔下银两替所有人结账，小二打起精神，勉强相送，到了门前立马关门上板。
李唐施礼，“多谢苍林今日款待。”
苍林摇头，“惭愧惭愧，今夜意外太多，改日咱们两人再好好喝酒。”
李唐转身而去，孟镝刚要牵起灵儿的手，苍林一个箭步冲上去，“孟镝，你也赶紧回吧，别让四娘和孟大人着急。”
灵儿问了一句，“哥，是不是已经过了子夜。”
“是吧……”苍林看不到时间，只是随口答应。
灵儿猛然回头，看见孟镝还待在原地目送他们，她摇了摇手，“孟镝，子夜已过，生辰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