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

    蒲斯年伤势严重,晕倒在地。孟镝扶着他的手腕,静心把脉,“海然大人,他伤势严重,急需诊治啊。”

    “他一个穷凶极恶的囚犯,到了京都也是千刀万剐,还有什么医治的必要。”魏林泰坐回书案之前,靠着椅背,抬手指着蒲斯年的身躯,“韩青,派人将他送回大牢,严加看管!”

    孟镝不依,孟谦冲他微微摇头。

    古庸见到蒲斯年满身是血,心中疼惜,泪红眼眶。魏林泰见状,趁机再度攻击,“古庸先生,他一个大逆不道的恶徒,杀害生父,罪无可赦,值得你满眼泪水的同情吗?还是你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是我学生,有何秘密可言……”

    “哦……学生……”魏林泰翻看自己圈点过的案宗,继续抓着可做文章的地方发问,“我听说蒲业一直声称蒲斯年不是他儿子,是那瑛姑对不住他,心中另有情郎。那情郎是谁呢?先生,你如此这般袒护蒲斯年,不会是被蒲业说中了什么隐情吧。”

    “荒唐!荒唐!”古庸咳嗽了几声,“老夫与那瑛姑素昧平生,怎可能如大人所言那般龌龊苟且?”

    “别急,别急。”魏林泰笑道,“你那日阻拦蒲业痛打儿子,斥责蒲业说道,你早就不认斯年是亲生骨肉,又凭什么讲爹打儿子天经地义?还叫来众人帮腔,你的学生也在阻拦蒲业动手。是与不是啊?”

    古庸愤慨难耐,嘴唇发抖,语无伦次。孟镝见状,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握紧双拳准备出手。

    “来人啊!将这位先生拿下,一并押入南郡大牢,带回京都刑司!”

    海然再度阻拦,“大人!”

    魏林泰拉住他手,不让他继续进言,“海然大人,我要说你两句了。尽管这礼苑由你亲笔题字,但你也不能事事袒护不成。再说,我奉命来办差,将来此事闹到萧庭,我禀明陛下说礼苑出了个弑父杀人的逆子,他先生竭力袒护,有违师道,我将其一并押入刑司待审,但海然大人却要百般阻拦。你说此事让陛下如何圣断呢?”

    这般威胁连海然也招架不住,魏林泰看似在理的言语字字如刀,若是与他再度辩驳便是对陛下不敬。

    孟谦示意海然不能硬来,他看出这魏林泰心狠又狡猾,再度争辩只会给蒲斯年和古庸带来更大灾难。

    苍林心道对面这位果然是个狠辣角色。他本来又揣上好多银两,浑身沉甸甸,心里觉得稳妥,但听闻这番言语,他知道这个魏大人对古庸先生的报复不是钱财能解决的问题。那是一种唯我独尊的控制欲,想要踩死哪个人,一定要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随心所欲方才罢休。那种失衡的快感一如屠夫嗜血,他的银两可平衡不来。苍林心头泛起一股恐惧,他仿佛能看见魏林泰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权欲,望而却步,冷汗涔涔。他知道礼苑遇见难关,即将再次目睹世间不平之事,而自己只能无声哀叹一句人间可悲。

    “礼苑封门!”魏林泰抬起左手,一声令下,三百护卫齐声称是。

    “住手!”孟镝站在门前,怒而面赤,血勇无畏,“礼苑乃南郡圣地,哪个敢随意封门!”

    韩青拔刀而出,仓啷声响,护卫们一齐出刀,银色刀面照亮暗夜,“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愣小子,再敢多喊一句,我先用你的血祭刀你信不信!”

    银亮的刀面照得孟镝俊朗的脸颊棱角分明,他的星目露出万般凛然,左手藏于背后,运力鼓掌之间,“你试试看,你的刀能不能沾到我的血!”

    韩青挥刀而出,左右护卫一同出刀,尽管身后魏林泰喊了一句住手,但刀已伸向孟镝。他见那横刀汹涌,急忙空翻闪过,双脚方才落地,又见两旁窜来几个提刀护卫,孟镝后退两步,身后忽然有一人撑住他的腰间,力道遒劲。孟镝回头,见到知南伸手护住他的身背,小声说了一句,你先退后。

    护卫们见知南提起地上的刑棍,纷纷出刀相向。知南运力于刑棍,一扫而去,犹如狂风呼啸,那来势汹汹的阔刀悉数落地。众人惊呼一声,再抬眼,只见他左手持棍向天,右手出掌向前,脚下扎稳马步,眼中傲视群雄。孟谦和海然仿佛又见当年的皇甫少卿,刀枪剑戟,样样精通,驰骋疆场,无人能敌,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孟然和孟镝见之心生万分敬意,相视而笑,目光如炬。

    苍林望着知南僧犹如盖世英雄,好似暗夜中一道拯救苍生的微光,但未能抹去他的恐惧。他见到正襟危坐的魏林泰气急败坏,知道大事不好。那恶人毕竟是萧庭钦差,这番对决岂不是增加罪名。

    魏林泰见一排护卫倒在地上哀嚎,面不改色,挥手屏退拔刀而出的人马,“皇甫将军,你这是与我萧庭护卫为敌?”

    “大人,贫僧不愿与任何人为敌。想那蒲斯年已经认罪伏法,大人却又为何非要再动干戈呢?”

    “我不明白,礼苑封禁与你一个云州僧人有何关系?”魏林泰在京都向来呼风唤雨,这一次南郡之行竟然处处遇见阻力,让那颗欲望跳跃的心骤然升起万般愤恨,他的报复目标也在不断扩增,“既然你执意拒捕,待我一并禀告陛下,说你是蓄意谋反。”

    “贫僧愿随你前去京都,只是不想牵连无关之人。”知南放下棍子。

    “我看清水岩庙与你也脱不了干系,一并封禁!”魏林泰咬牙切齿,步步逼近知南,“我要将那清水岩庙里的所有僧人都送到京都刑司,问问他们究竟与你是何瓜葛?”

    知南目光炯炯,双手合十,“魏林泰,南郡众人与你并无冤仇,知南也从无冒犯,你凭空捏造众人的罪名,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我告诉你,我魏林泰要办什么事,那必须是立竿见影,还从来没有这般拖延的时候。今夜你等百般阻挠,已经让我失去耐心。来人啊!去把清水岩庙所有僧人都给我带过来!”

    “你敢!”知南一声怒喝震杀四方,“清水岩庙方丈法源乃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陛下当年身负重伤退至南郡,是法源师父收留萧军残部,悉心替他疗伤。□□为此亲赐方丈一封御书,你敢违抗皇命,肆意妄为?”

    魏林泰听闻□□之名,忽然落了下风,一时语塞。

    知南怒火中烧,继续斥责,“我等浴血奋战之时,你不过是个几岁孩童,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蛮横无理,想当年海然护送你和魏妃回到东宫,这恩情你全然忘却?今夜百般刁难,意欲何为?”

    魏林泰本来还打算退让一步,再听此话,他便决意为难到底,冷笑一声,“知南师父,何必又提什么浴血奋战呢?我今日见你与护卫大打出手,已是大吃一惊,待我如实禀告陛下,你且到京都去诉说你的赫赫战功吧。你说方丈法源持有御书,我等自当有尊他之理,那其他僧侣倒是不妨碍我问上一问吧,一并带走,回京都待审。”

    两行护卫一齐拔刀,准备冲到清水岩庙。知南眉头紧锁,双手握拳,魏林泰笑道,“知南师父,我知你骁勇无敌,你若是把我和这三百护卫全部打倒,我等就地认输。不过,我一定传信于萧庭,等陛下裁决。还有海然大人,孟谦都尉,你们如果纵容知南同我京都护卫对抗,我也会一并如实禀报。”

    孟谦举手施礼,“魏大人言重了。知南师父不过是不想波及无辜之人,哪里能与护卫对抗。方才知南师父出手,只因他担心我儿受伤,上前保护,我也会一道上书禀明萧庭,还请魏大人放心。”

    魏林泰走到孟谦身前,耳语一句,“孟都尉,陛下此番赐下口谕,让我将皇甫少卿带回萧庭。我劝你最好不要用护卫跟三皇子动手一事来威胁我,否则此事连累的不止你们一家,还有赵皇妃和赵括大人。你知道云州查出了什么吗?南嘉国主杨生的遗书。他所托之人正是皇甫少卿,南国主的一子一女正是由他掩护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孟谦闻言失色,孟镝不知发生什么,担心爹的安危,生怕是魏林泰要对爹行不轨之事。

    “韩青!去将僧侣们缉拿归来!”魏林泰厉声高喊,喝得孟谦心中一紧。护卫们齐声称道,再度出发。

    孟镝捡起刑棍,跃到门前,举棍向天,对峙三百护卫,“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孟谦厉声喊道,“孟镝,你住手!”

    “爹!他们哪里是奉命查案,分明是仗势欺人!”

    魏林泰走到护卫身前,指着孟镝说道,“我劝你不要替你爹惹麻烦,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们。”

    孟镝还举着刑棍不为所动,孟谦走上前握住他手,“你回家去,孟然,带他回去!”

    “爹,你也被他吓糊涂了吗?”

    “你给我住口,你回去……”孟谦冲着孟镝摇头,耳语一声,“此事非同小可,你冲动行事只会害了更多的人……”

    苍林小心翼翼走上前,准备掏出救命金银再度息事宁人。但事与愿违,这一回魏林泰看都不看他一眼,挥着袖子扬言闪开,讥讽他这点伎俩丢人现眼,少在这自找不痛快。他知道,金银不是每次都有效。他扭头看了先生一眼,古庸望着他满眼失望。苍林埋下头,蹲在角落里缄默。

    古庸被护卫一举擒拿,白发苍苍垂首跪地。苍林慌忙起身,看着先生挣扎不得,前尘的绝望和失落此刻再度汹涌澎湃。果然是英雄失时,拱手于小人身前。他仰望长夜,暗自神伤。不过就是一顿该花钱的酒饭,不过就是一句吃饭付钱的实话,一个心胸狭隘的魏林泰就能因此将一众僧侣和文人迫害到如此地步,人间无道啊。他躲在暗处望着先生灰暗苍老的面颊,无意间碰到口袋里的那支狼毫,心中悲凉,满眼泪水。此时此刻,他失望地面对着苟且的自己,只剩一缕悲情和满心恐惧交织在橘色灯火里。

    孟镝猛然间挣开孟谦的手,跃至庭院,手转刑棍,棍如雨点,挥洒而去。护卫尽数与他挥刀相向,孟然见状,不能袖手,抬腿提起地上的刑棍落入左手掌心,他紧握长棍,一扫而出,虎虎生风。孟谦急忙拔剑,准备制住他们兄弟二人。

    忽然间地上白烟滚滚,耳边风声呼啸,阵阵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再听门外一声轰隆震吼,犹如狮虎咆哮山林一般壮阔。众人停下刀棍,屏息凝听,那吼声越发刺耳,临近院门。正对大门的韩青指着门口大叫,五官都快要搬家。孟镝猛然回头,只见门口出现一只狮身龙面神兽,浑身烈焰如火,口中吐着白烟,奔涌入门,随行如风。他盯着那神兽,看它飞入庭院中央,张开血盆之口吞云吐雾,就地拨弄四肢,前爪忽然抬起,飞速追逐那帮持刀护卫,好似一团熊熊烈火随风飞舞。护卫们见神兽奔来,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抱头鼠窜。魏林泰呛得一阵干咳,看见神兽冲着书案飞来,瞳孔瞬间扩大,犹如阔刀弯曲,他高声喊着韩青的名号,叫骂不断。护卫恍惚间拖着他的衣领叫道,“大人,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先跑吧。”

    三百人马簇拥着彼此落荒而逃。那神兽还在狂奔,吓得苍林面色惨白,转身要逃。孟镝和孟然急忙拉住他,“你看……”苍林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神兽吸走白烟,按下疾风,就地蹲坐,静望留下的人们。

    苍林见烟云骤然消散,只剩地上散落的阔刀和刑棍,方才静下心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觉得有点丢脸,“吓一跳啊!”他看了一眼孟然他们,“你们怎么这么淡定,为什么啊?”

    只听身后一声哈哈大笑,“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善良平和的护法瑞兽,只不过来驱赶那一帮凶恶之徒罢了。”

    苍林回头,见布幽笑意盈盈,“这是什么神兽?”

    “狻猊。”

    布幽挥手,那烈焰狻猊轻声跑出门外,如一道火焰照亮漫漫长夜,撑起正义之光。那道红光愈来愈远,直至花丛里消失不见。

    知南对着布幽顶礼说道,“多谢。”

    “师父何必谢我呢。那狻猊喜好烟火,乃是佛前护法神兽,盘踞香炉之上,今日有难,自当相助。”

    孟镝和孟然终于将刑棍放下,孟谦一边抬手检查他们是否受伤,一边张口责备,“告诉你们切莫冲动,怎么还这么鲁莽。”

    “爹,先生被按在地上,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孟镝满心委屈,“如果见到这等凶人,还要忍气吞声,那我学这武艺又有何用?”

    苍林听闻这话耳熟,忽然想起丹房里的玉如明。他看布幽抬腿要走,急忙跟上去,“你先留步。我请你喝一杯吧。”

    “喝什么喝啊。今天累了,我得回去睡觉了。”布幽伸着懒腰。

    苍林想起他们那日在酒馆雅座里关于人间是喜是悲的言语,又看到今夜狻猊神兽的突如其来,直觉这布幽不像是凡夫,好似和他一样,比其他人知道更多事情,“我说,你是不是……”

    “是什么啊……”布幽步伐加快,苍林快要跟不上。

    “你也是穿越重生的?”苍林匆忙开口。

    “哈哈哈……”布幽放声大笑,“陆少,你这是醉酒当歌了。早点休息吧,省得胡言乱语。”

    苍林望着布幽的身影呢喃一句,“他不像是个银匠,对,他可能也是穿越来的。古生物专家吗?要不他怎么认得神兽。”

    海然在身后唤着苍林的名字,“今日之事,莫与他人说起,礼苑还没有完全脱离危机,清水岩庙也没有脱险,千万不能再连累其他人。”

    苍林点头,“明白。”

    灵儿和四娘端着药碗走过来,苍林担忧,“你们方才看到什么没有?”

    “没有啊,谁也没看见啊。”四娘和灵儿一脸迷茫。

    海然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她们端着药碗走进礼苑,只见满地狼藉,灯火萧索,不知发生何事。孟谦拉着四娘走到一旁,“这几日别来礼苑。”

    四娘见孟谦忧心忡忡,知道必是大事发生,不去追问为何,只点头称是。

    孟镝连忙将汤药全部饮下,灵儿将饴糖塞入他口,他慌忙咽下,握着灵儿的手,“你一路上可看见什么异常?”

    “没有啊,你们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紧张。”灵儿不解为何每个人都如此慌张,“这地上的刀和棍,还有血,到底怎么回事啊?”

    孟镝摇头,“灵儿,礼苑这几日放课,你在家好生待着,别再出门。”他和孟然执意要留宿礼苑,照顾古庸先生安危。孟谦见他们心意坚决,只好点头答应。灵儿闻言,“那我天天给你送药。”

    “不行!”孟镝摇头,“灵儿,你不能来此。”

    “为什么?”

    孟镝星目流转,挤出一丝微笑,“这里以后会经常出现一只神兽狻猊,浑身烈焰,吐烟吸风,你会害怕的!”

    “你们怎么不怕啊?”

    “神兽不伤害心地良善的习武之人,所以我们不用怕啊。”

    “这样啊。”灵儿呢喃,“我不会武功,那我便不能来了。”

    孟镝笑道,“是啊,是啊,所以你就只能待在家里。等那狻猊赶走邪祟,你才能回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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