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天亮以后,海然寻到落荒而逃的魏林泰,平日里风光无限的户部监事这时候同三百护卫在竹林里躲了一夜,窘迫不堪,身心俱疲。海然看不起这等欺软怕硬之人,耐住心绪对魏林泰俯身施礼,“昨夜惊扰大人,下官愧疚。那神兽忽然冲出门去消失于黑夜中,我等也未能摸清它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魏林泰平日里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等惊吓,再加上露宿山林,夜风寒凉,这位娇弱的户部监事已经发起高烧。护卫韩青试探那烫手的额头,满面惆怅,“海然大人,你看魏大人病了,这可怎么办啊。”

    海然见那魏林泰嘴唇煞白,面如菜色,想来不能再让他置身野外,“你们搭把手,将他抬回礼苑。”

    魏林泰浑身虚弱,本来无力说话,一听“礼苑”二字,立马想起昨夜浑身赤红的烈焰神兽,急忙呼喊,“不能去礼苑,那地方犯邪,还有怪兽,我不能去,咱们以后都离那里远远的……”

    海然绷住面色,不敢流露笑意。想来布幽先生说得有理,狻猊这护法神兽祛害果然有效,礼苑大概是安全了。

    韩青腰间的佩刀昨夜丢在礼苑,他抚了一把空空如也的刀鞘,想起昨夜的神兽和烟云,心有余悸,索性将刀鞘一并扔掉。海然看那窘况不禁耻笑,心道这群护卫表面上英姿雄发,实际上不过是一帮虚张声势的废物,绝对没有去校场打磨过武艺,不可能是萧庭身经百战的御卫军,看这拙劣的身手和胆识,不过就是魏林泰手边的跟班罢了。陛下派遣一股无足轻重的护卫带走知南,大概是不愿惊动萧庭其他人。

    韩青蹭着脸上的灰土,“海大人,礼苑不能去,要不我们去你府上吧。”

    海然为难,“韩护卫,我府邸不过三间厢房,装不下这么多人马啊。”

    “什么?”韩青原本身心疲惫,听闻此话立马瞪起眼睛喊道,“你是个郡守啊!就三间厢房?”

    “是啊,我家连个佣人都没有,能占多大地方?”

    “不是,你是郡守啊。你这郡守怎么当的啊?”韩青挠着头,半信半疑,自己一个护卫长在京都都坐拥一套三进的宽宅大院,这海然一个郡守活得还不如一个护卫,真想不通他究竟为何当官,这南郡真是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要不你们先回礼苑住下,我带大人回府邸歇息。”

    护卫们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大人,大人,我等愿意去你家院子里打地铺,不碍的。”

    海然见他们谈起礼苑即刻色变,倒觉得是桩好事,所以不再强求,应允他们打地铺的愿望。

    魏林泰躺在海然的木床上,高烧愈发厉害,昏睡而去。韩青环顾这几尺小院和可怜的三间小房,啧啧叹道,“南郡怪人怪事怪兽齐聚,不可理喻。待大人病愈后,赶紧跑吧。”

    护卫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还是京都好。这是个什么乡下地方,日无九衢三市,夜无华灯笙歌,连郡守都住得这么破烂,简直荒唐!”

    林家酒馆刚刚卸下门板,苍林就来造访,“小二,梅子酒和凉拌牛肉,外加一碟青菜和一碗青豆。”

    林掌柜整理衣袖,急忙迎客,“陆少来了,楼上雅座请。以后您来,都是免费。”

    “这就不必了,掌柜的不需再挂念那天的事情。我呢,今天就在这大堂随便喝点,不用去雅座。”

    酒菜齐全,伙计们都去后院忙着,掌柜的在前台拨弄算盘清账。苍林一边独酌,一边听那算盘作响。

    “我说,大早上就喝酒?”布幽拎着一只青竹葫芦走到苍林旁边。

    苍林急忙请他坐下,添了酒杯和筷子,“尝尝……”

    “诶,我养了牛,不吃牛肉。”布幽将那盘牛肉推到旁边,吃了两颗青豆,饮上一杯梅子酒,好生痛快,“陆少,这是有什么喜事啊,大早上就喝酒吃肉。”

    苍林端起酒杯笑道,“喜事便是昨夜见证扫除一切坏人,全无敌。真是痛快极了。老先生,你知道我上次见到这么痛快的事情还是在书里。”

    “怎么?就因为那三百人马从礼苑跑了,值得你来酒馆喝酒庆祝?”

    “是啊……我昨天就以为礼苑要完了,先生要被抓走了,又是一次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啊。谁想到呢,我还能亲眼见证一只神兽从天而降,赶走一帮恶人。神奇!我做梦都不敢做得这么痛快。”苍林脸颊泛红,连饮三杯,再叫一壶好酒。

    布幽哈哈大笑,“我说陆少啊,我看你是有一股热血要沸腾啊。”

    “热血是早就凉透了,我只不过见到人间偶有正义,觉得高兴!”苍林眼皮低垂,陈酒入喉,犹如烈焰迸发于胸口,浑身血脉跟着加速流动,“你说蒲斯年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被他们当作复仇工具,凭空折磨拷打。古庸先生一个刚正文人,只不过说了一句吃饭付钱的公道话,被他们污蔑诽谤。我呢,一个挣了点钱的普通人,想着拿些银两打点他们,也被肆意讥讽,丢人啊。”

    布幽倒下一杯陈酒,静听苍林言说。

    “先生许是对我失望了。”苍林哽咽,饮酒更凶,“同为先生学子,跟孟然和孟镝相比,我很怯懦。跟蒲斯年比,我更是软骨头。先生昨夜被按在地上垂首,我只能袖手旁观。我可以找到一万个理由说我袖手旁观是情有可原,但我不想永远只当个情有可原之人,那不值当游历人间一回。”

    布幽端着陈酒,按住苍林的杯子。

    苍林满面通红,掏出袖口里的狼毫竹笔,“我后悔了,我不想这一世继续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酒精在苍林的体内极力发酵,点燃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他念起前尘,想起昨夜,心潮澎湃,眼眶通红,“既然连跳下十八楼的勇气都有,为何不敢挺直腰杆呢。反正低头抬头,都不好过,那还他妈不如昂首挺胸,起码落得几分风骨。”

    苍林再饮三杯陈酒,酒壶已空,他还要叫一壶,却觉得眼皮愈发沉重,不禁打起瞌睡,倒在长椅上。

    林掌柜见苍林跌倒,急忙唤来伙计送他回家。布幽笑呵呵俯身,将苍林背起来,“不必麻烦了,我将陆少送回去吧。”

    苍林趴在布幽后背,醉语不断,“重生一回,不容易,我要顶天立地,我要鼓起勇气……”

    布幽闻言,放声大笑,“行啊,年轻人,看来你将失去的志气都逐一寻回了,那咱们先去梦里相会。”

    魏林泰仓皇疾行在荆棘小路,陡峭艰险,风声鹤唳。黑夜无涯,不见一丝光亮,耳边传来阵阵鬼嚎,蝙蝠幽幽飞过头顶,吓得他不敢抬眼,只能埋头行路。他加快脚步,忽然听见前头骂骂咧咧,“老子杀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大逆不道……”

    魏林泰努力睁眼,见对面一副白骨骷髅,喉咙上插着利器,头骨糊着鲜血,赤色舌头伸得老长。他拔腿要逃,仓皇四顾,左边白骨皑皑,右边尸山血海,身前万丈深渊,身后刀山火海。魏林泰走投无路,跪地求饶,“你是谁,我与你无仇无怨,莫害我!”

    “你他妈住口!”对面白骨漂浮而来,舌头伸得更长。

    魏林泰慌忙后退,被小路荆棘绊倒,擦伤手指,蹬着腿向后蹭,“你别过来,我是京都监事,你休得无礼!”

    “你闪开!”一声惊呼传来,魏林泰循声望见身后闯出来一个人,陆苍林一个趔趄绊倒在荆棘小路,大口喘着粗气,“斯年,斯年!”

    他拉着惊魂不定的魏林泰追问,“你看见蒲斯年了吗?蒲斯年来过吗?”

    魏林泰摇头,对面骷髅忽然凄厉喊道,“蒲斯年啊,蒲斯年在哪,他在哪……”

    陆苍林这才注意对面的白骨骷髅徐徐飘来,伸着长舌,挂着鲜血。他瞳孔扩大,扯着嗓子惊呼,“什么鬼……救命啊……”

    “我是蒲业,我是蒲业,我是蒲业啊……”白骨行尸暗红的舌头不停跳动,鬼嚎之音愈发凄厉,“你们这是误闯冥界而来,我要见蒲斯年。”

    陆苍林慌忙摇头,“我要走,你闪开……”

    “走?哪里走,前方万丈深渊,乃是欲河苦海;后方刀山火海,乃是无间地狱;这边尸山血海,这边孤魂野鬼,你们走得到哪里去啊。不如与我蒲业的孤魂作伴吧。哈哈哈哈。”骷髅一阵讪笑,笑得他二人汗毛竖起,瑟瑟发抖。

    陆苍林回想方才和蒲斯年慌张地在一片暗夜森林里奔逃,身后是狼嚎鬼啼,身旁是魔窟孤魂。猛然遇见一个出口,蒲斯年却忽然消失,只剩自己一跃而入。他上牙打下牙,阴风习习吹过,顿觉脊背冰凉,恐惧和绝望交替在心头猖狂。

    白骨骷髅忽然止住笑声,“你们俩听着,咱们做笔交易,你们将蒲斯年留在这里,我便送你们回到阳间。”

    “我没见到蒲斯年。”魏林泰两腿发软,站不起来,哆哆嗦嗦地答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快点放我出去。”

    “你们能将蒲斯年留下,便能还阳人间。”骷髅白骨再度重复一遍要求。

    “怎么留?”

    “喊他名字,大声喊,然后把他推进血海之中。”白骨骷髅指着尸山血海,两人转身回望,只见那片血红如汪洋一般无边无际,白色的气泡从中浮起,无数行尸坠入其中,犹如熔炉化骨,刺啦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行尸走肉惨烈的哭嚎,腐肉缓缓融入炽热血海,骨头跟着消融殆尽,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魏林泰浑身发抖,不顾一切答应白骨骷髅的要求,“好啊,现在就喊。蒲斯年,蒲斯年,你出来!”

    “苍林,你在这里!”蒲斯年身着囚衣,戴着镣铐,缓步走来。

    陆苍林喉咙好似凝结,冲着他摇头。

    蒲斯年停下脚步,蹙起浓眉。他盯着那具飘然而来的白骨骷髅,面不改色,心无惶恐。他看见骷髅喉部插着瓷片,头骨挂着鲜血,大概猜到了这具尸骸是何渊源。斯年哽咽道了一句,“你是……蒲业……”

    只见那骷髅忽然停住,骨架猛然颤抖,连那喉骨插着的瓷片都跟着晃动。魏林泰见状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蒲斯年,将他推倒在地,往右边悬崖推去。蒲斯年两脚勾住涯边磐石,两手抓着路边荆棘,刺破血肉,鲜血淋漓,嘴里吼道,“你个小人,你要害我!”

    魏林泰高声喊道,“陆苍林,快过来帮忙,你还想不想走了!”

    苍林望见血色翻涌的汪洋和堆叠如山的尸骨,瑟瑟发抖,不敢妄动。蒲斯年艰难地挣扎在悬崖边,闻见刺鼻血腥,听见蚀骨鬼嚎,仍不屈无畏之心,只恨小人卑鄙,“我就算挫骨扬灰,也不向你这狗官屈服。”

    苍林又听见凄厉鬼嚎,阴风再度来袭,只觉寒意凛凛,冷汗直流,按不住微微发抖的双手。魏林泰声音沙哑地吼他出手帮忙,白骨骷髅也伸着舌头靠近蒲斯年。苍林大口喘着粗气,恐惧再次占满心头。他努力闭上眼睛,前尘,丹房,南郡,礼苑,金银,烈酒,万般过往肆意流转,耳边忽然响起了缘说过的话:业障现前,虚实真假,皆是心魔。

    他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冲着暗夜大吼一声,“陆一南啊,陆苍林啊,别再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苍林气沉丹田,一声大喝惊得那血海都泛起几丝波纹。话音刚落,他奋力抬起左腿将魏林泰踢翻在地,撞倒了身后的白骨骷髅,俯身将蒲斯年从悬崖旁边拉起来。苍林正定心神,双手便不再颤抖,浑身聚力,热血重燃。

    他借着血海火光望见斯年手上的擦伤,“你没事吧?”

    斯年摇头,拱手道谢。

    白骨飘到他身前,“你们好大胆子啊,不怕魂飞魄散吗?待我将你们全部丢进尸山血海,定叫你们万劫不复。”

    魏林泰跪地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都是那小子捣乱。我帮你,我帮你报复他们,让他们俩万劫不复。”

    蒲斯年将陆苍林挡在身后,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蒲酒鬼,这是你我之间的冤仇,何必牵连他人!”

    白骨再度颤抖,骨缝咯吱咯吱作响,暗色长舌伸出,鬼啼哀切,“你……你这逆子……你害得你爹冥界受苦,不生不死,不得轮回,你大逆不道……”

    蒲斯年哽咽,他迎着那具白骨走上前,“你果真是蒲业。”不知为何,听见这具尸骸诉苦,蒲斯年生前的恨意却忽然消解。蒲业固然可恨,但蒲斯年从来不想伤人性命。他环顾血海魔窟,地狱无间,想起一路之上的野鬼啼哭,孤魂哀嚎,心中泛起怜悯,“那夜我要捆你去我娘坟前赔罪,虽有报仇之心,却无杀人之意。你摔倒在地,封喉而亡,虽是意外,却也因我而起。今日如果你要追讨这笔血债,便将我推下血海吧,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魏林泰还跪在荆棘路上,膝盖生疼,不忘求饶,“是啊,你不知道,他罪名已定,千刀万剐。我之前还狠狠打了他四十棍子,打得他皮开肉绽,半条命都没了。现在我再帮你一块把他推下去,你放我还阳吧。”

    白骨立定,收回长舌,拼命追问,“斯年,你认罪了?你定下剐刑?”

    “认了,忤逆之罪,杀人之罪,我都已经画押承认。你不推我进尸山血海,我也要去京都凌迟而死,一样挫骨扬灰。”蒲斯年摇晃双手间的镣铐示意蒲业尸骸,双目坦荡无暇。

    白骨后退几步,骨架好似要散落,哀啼再度传来,“儿啊,我蒲家即将绝后。儿啊,我儿冤枉啊……”

    蒲斯年困惑,这白骨尸骸突如其来的哀伤让他无措,蒲业竟然会替他喊冤,好生奇怪。

    忽然,白骨周身长出红毛,毛发间生出无数黑色眼睛,尸骸化作狰狞魔鬼,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满嘴獠牙,“苦啊,苦啊,我要借你尸身还阳啊。”魔鬼红发死死缠住苍林的脖子,捆住苍林动弹不得。苍林血冲眼眶,见那魔鬼狰狞血口快要吞没自己,双手握拳狠命敲打脖子上的红爪。

    鬼怪阴声怪气吼道,“你个凡夫,放弃挣扎吧……”

    苍林咬紧牙关,振臂一拳,正中鬼怪黑眼。鬼怪的红发缠得更紧,苍林脖子生疼,呼吸困难。蒲斯年拖着镣铐赶来帮忙,被那红发牢牢缠住腿脚,动弹不得。苍林急得乱拳如雨,无意间触到了插在鬼眼中的瓷片,急忙将它死死握住,拼命摇晃,只听得鬼怪声声哀嚎,缠在脖子上的红发突然松懈。苍林缓过气来,再无惧怕,声嘶力竭地摇晃那支利器,“陆苍林啊,陆苍林,跳下十八层楼你都不怕,你怕什么鬼!”

    红发消融,鬼眼尽爆,流出黑血,青烟四起,又成一具白骨骷髅。蒲斯年眼见红发灰飞烟灭,冲上来拨开那具尸骸,担心苍林安危。而此刻,苍林浑身血脉沸腾,胸中聚集一股真气,他撑开嗓子,长呼一声,“怕个鬼啊!不怕!”

    魏林泰趁机再度偷袭蒲斯年,欲将他推进身后万丈深渊。陆苍林力聚双手,向那卑鄙小人劈去,正中魏林泰太阳穴。他重重摔在荆棘中,后背刺破,痛苦吼叫。陆苍林拎着衣领将他拽起来,抬手要打,魏林泰闭眼喊道,“我是京都官员,你敢造次!”

    “造次!我告诉你,从前我什么都不敢,从今天开始,我陆苍林敢怒敢言,敢作敢当!”苍林一拳将魏林泰鼻子打破,血流如注。

    “我是高官,你敢打我,我让你身败名裂。”魏林泰捂着鼻子叫嚣。

    “身败名裂是吗?我告诉你,家徒四壁、苟且偷生、失无所失、走投无路,我全领教过,身败名裂算个屁啊!”苍林再度抬起拳头要打,那白骨喊道,“你将他扔下血海,我让你和斯年还阳。”

    魏林泰绝望摇头,“不要啊,我求你了,不要啊,救救我,救救我……”

    “你不用吓成这个怂样,我不会跟你一样卑鄙。”苍林轻叹一声,他的拳头忽然被拉住,愤然回头,只见布幽老人微笑劝道,“苍林莫急。”

    布幽老人摇着青竹葫芦,对着那白骨说道,“蒲业,你儿与你生前的冤仇可算了结?他认下所有罪责,承担所有刑罚,你看可解你心中怨气。你因为这份怨恨,孤魂徘徊冥界,一直不得解脱,又是何苦呢。”

    白骨跪地哀求,泣不成声,“我儿……我儿……受苦啊,受苦啊……”

    布幽扭头望着目光炯炯的蒲斯年,悉心劝道,“斯年,你爹生前虽与你和你娘结下怨恨,你父子今世缘分如此,又何必执着愤怒呢。执念对决,于他于你,都是灾祸。他在冥界受难,你在人间受苦,皆不得解脱啊。”

    蒲斯年愁眉紧锁,望着布幽呢喃,“如何解他之难?”

    布幽扶起那白骨行尸,“你爹身死,你未送终祭拜,亦是多一层冤仇。当下,你向你爹尸骸叩首跪拜,再替他摘下那喉间凶器,解他怨念,他自能转世投胎,重走轮回了。”

    蒲斯年望着那具颤抖的尸骸,缓步行进,镣铐叮当作响。他对着蒲业的白骨抬手施礼,两手殷红的伤口还在滴血,双膝跪地,荆棘划破膝盖,疼痛刺得他格外清醒,他听见那具尸骨轻声哭泣,不如怨魂啼哭一般沙哑,更似良人啜泣一般悲切。斯年叩首,白骨行尸上前扶起他身,轻轻抹去他手中的血迹,鲜血立刻融进骨缝之中,生出一丝血肉出来。

    蒲斯年落泪,小心翼翼将那行尸喉部的瓷片拔出,生怕再度伤痛蒲业的尸骨。瓷片落进蒲斯年伤痕累累的手掌之中,根部已经发黑,他看见白骨喉部有一个黑色的窟窿,抬手抚了那窟窿一下,喉部立即长出一片血肉。

    布幽抬手挥去,蒲业重现人身。他低头环顾自己的血肉之躯,泪如雨下,滴滴热泪犹如甘霖洒在脚下荆棘,荆棘瞬间褪去,变成绿草悠悠。

    布幽说道,“蒲业,还要将蒲斯年推下尸山血海吗。”

    蒲业拼命摇头。

    布幽再说,“蒲业,你生前强娶瑛姑,虐待妻儿,不知悔改,犯下恶业。你儿虽不该与你争执恼怒,但你意外殒命,乃是报应现前,你可知晓啊。”

    蒲业泪红双眼,万般悔恨,跪地点头。

    “如今,瑛姑已放下生前恩怨,投胎转世。而你儿斯年却为这桩因果受苦受难啊。”

    有世人愚痴一生,直到丢了性命,堕入冥界,受尽折磨,才知悔悟。血海前回荡着蒲业的哭声,他握着蒲斯年的镣铐,抚着蒲斯年的双手,“儿啊,是我对不起蒲家,对不起瑛姑,对不起你。儿啊,该如何救你啊。”

    蒲斯年淡淡摇头,“不必了,你走吧。”

    蒲业看着斯年,他父子二人生前从未这般认真相望。蒲业泪如雨下,滴在悠悠绿草,瞬间长出几朵红花,“儿啊,是我前世作孽害得你受苦,让我也来救你一次。”

    蒲斯年浅笑,“你我缘分已尽,再无恩怨,以后便是形同陌路了。”

    布幽提醒道,“蒲业,时辰已到,莫耽误你轮回转生。”

    布幽挥手,蒲业消失于一片烟云之中。蒲斯年看着手中发黑的瓷片,心中百般滋味。

    布幽问道,“可还恨你生父?”

    蒲斯年环顾脚下绿草,心无旁骛,“不恨。我与他再无纠葛。”

    苍林坐在绿色的草地上,望着远处的血海愣神。

    布幽微微一笑,拎着青竹葫芦坐在苍林身旁,“可是还在后怕?”

    苍林摇头,目光如注,“我硬着头皮鼓起万般勇气,竟然就能无所畏惧。”

    布幽微微点头,“没错。”

    鼾声忽然响起,苍林循声望去,看见魏林泰竟然躺在草地里睡着了。蒲斯年同苍林相视而望,不知所然。布幽微微摇着葫芦,血海深渊魔窟黑夜尽数消失,眼前乃是苍林翠竹,泉水叮咚。苍林讶异,扭头望着布幽,“到底怎么回事?”

    布幽笑而不语,苍林猛然起身,见到守在床边的灵儿,“哥,你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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