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温客烟快马加鞭将药材送到清水岩庙。他见师父正专心研究药方,不敢打扰,只说苍林和李唐已经回家,然后下山取了银两,赶赴集市解围。

    行路匆忙,半道撞到肖掌柜。掌柜的见温客烟大汗淋漓,一脸诧异,“这大过年的,你怎么了?”

    “哦,我去集市找苍林哥。”温客烟无暇详说。

    “我刚看见苍林和布幽赶着牛车去银匠铺了。你看你满脸疲惫,要不到我府上喝杯茶?你爹最近可好啊,要不要我给他做两身衣裳啊……”

    “不用了,多谢……”温客烟急着赶去银匠铺。

    肖掌柜望着背影摇头呢喃,“这个愣小子,呆头呆脑的,不等着接他爹的好差事,竟然去陆家医馆当学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笑!”

    苍林躺在银匠铺的藤椅上,面色铁青,眼中无光,“我待在这儿歇一会儿,然后去找我爹帮忙。”他颓丧失落,如鲠在喉。想来孟镝的情况还没好转,自己又被人折断手臂,陆家药铺还是一片残垣无暇顾及,这个新年简直如噩梦一般,祸不单行。无论哪片人间都是苦难多于欢乐,丑恶多于良善,念及此处,苍林黯然垂首,摇头叹息。

    布幽走过来,“怎么了?一点小事,何必沮丧?”

    苍林抬起头,晃着毫无知觉的左臂,“小事吗?”

    布幽点头微笑,“小事,小事罢了……”他轻轻摸着那左臂,信手一推,冒出一声骨头钻进关节的响动。苍林猛然起身,高喊一声好痛。

    布幽笑道,“好啦,小事已经解决!”

    苍林意外,他望着布幽得意的笑容,将信将疑地抬起左臂,伸过来,挥过去,旋转几圈,恢复如初。他努力握紧拳头,力量一如从前。苍林的眼眸瞬间明亮,熠熠生辉,面色由青转红,如枯木逢春,展出灿烂的笑容,似柳暗花明,对着布幽鞠躬道谢。

    布幽摆手说道,“举手之劳,接骨嘛,多少懂一些。”

    苍林伸着懒腰,这才有意环顾银匠铺。只见满墙饰物,有金有银,造型各异,工艺考究,满目琳琅都符合他的审美,不禁感慨布幽技艺超群。从左到右,当间搁板上的银色如意最为醒目,苍林见那如意十分眼熟,刚要走过去细看,布幽端来一杯茶水,“喝一口,缓缓。”

    苍林喝下清茶,解渴消暑。他的眼睛未从那件银色如意移开,脑子里忽然闪现大楼门前捡到的师尊法器,两件如意形如一体,不过金银之分。他握着茶杯,蹙起眉头,想起丹房,想起师尊,想起那所谓横跨三界的法器,再加上之前的狻猊,梦里的冥界,清晨的异兽,集市的偶遇,这些记忆全部拼在一起,似乎就变成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断。

    苍林扭头望着那位悠闲的银匠正躺在摇椅打瞌睡,他蹲在旁边,小心问道,“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布幽闭着眼睛自在喝茶。银匠铺坐北朝南,穿堂风拂过门帘,吹得苍林浑身凉爽,他席地而坐,轻摇藤椅,“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这反应太刻意了吧。”

    “哎呀,我什么都不是啊,就会点银匠手艺罢了。”布幽翘着腿。

    苍林起身,抱着肩膀,“你跟我装……刚才还给我接骨来着……”

    布幽微微睁开眼睛看看苍林,扑哧笑了一声,“你看看你,我都说了,小事而已,接骨我略懂一二。”

    “今天早上那只异兽……”

    “那叫狴犴。”布幽抬手纠正一句。

    苍林笑道,“你看!暴露身份了吧!你略懂一二的事情是不是稍微有点多啊!昨天狻猊,今天狴犴,还有集市那些鹿和羊,肯定都是你带去的。”

    “不是!”

    “骗人!”苍林盘腿坐在对面的长凳上,背朝门帘,面朝藤椅,正色追问,“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师尊啊?”

    “真不是!”

    “那不管,反正你不是凡人!”

    “你也不是凡人啊!”

    “我怎么不是?我今天还被人打了一顿,胳膊差点断了。”苍林谈及此事,心中苦闷,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背,“你嘴硬也没用,反正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我说怎么每次化险为夷,都有你参与。对了,还有那场冥界幽梦,出来救我们的还是你。是你是你全是你。”

    布幽哈哈大笑,“胳膊接上了就开始贫嘴。”

    “我有个问题要问。今天那个什么左三郎,趁人之危,不择手段,对我已经起了杀心。可你为什么不把他就地正法,却只招来一些羊啊,鹿啊,吃点药材就跑了呢!还有,早上你为什么拦着狴犴,怎么不让它把黑风烈咬死呢?”苍林拍着大腿遗憾,“真是让人想不通,既然你是神仙,为什么不在人间替民除害!”

    “我随意取他们性命,那不成了和他们一样作恶的凶人了?”

    “这叫惩恶扬善,怎么能算是行凶呢?”

    布幽摇头,“凡人皆有自己的定数,随意破坏因果,有违天道。”

    “我最不爱听这句话。”苍林愤慨,想起丹房里的玉如明,“好像恶人不把好人害死,天道就要无动于衷。迟来的报应还有什么意义,好人全灭,正道谁来传扬?”苍林口若悬河,呷了一口茶水。

    “行啦行啦,你这大好人不是坐在这儿能说能喝的嘛!”

    “我……”苍林气不过,“我能坐在这儿全是因为你出手相助,不然今天都死两回了。早上碰见一群野狼,中午遇见一条猎犬,真是一路艰险。”

    “那坏人不是都被吓跑了嘛,你何必还愤愤不平?”

    “他们早晚还会加害我们。不信你看着吧,那伙黑衣人还得报复李唐,还有那个什么左三郎,他还会找我麻烦。再说你每次都找一些动物出来解决问题……真是让人费解啊……”

    “动物怎么啦?你善心待它,它全心报答。可是人呢,不一定做得到吧,恩将仇报,反口覆舌,不都是人的毛病吗?动物有时候比人靠谱!”

    苍林瞪着眼睛,思来想去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你说得也对,但是……”

    “但是什么啊?”

    “但是下次怎么办呢?下下次怎么办呢?还有,我想问你,知南该怎么办呢?蒲斯年又该怎么办呢?”苍林心中烦乱,瑛姑和斯年的事情是刻在他心头的一道遗憾,再回忆起那夜礼苑遇难,他更觉落寞无助,“狻猊吓退那群护卫,他们丝毫不知悔改。还有魏林泰,他在冥界见到蒲业尸骸,听到凶案真相,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灵魂触动了吗?他良心发现了吗?他还是拉着囚车带走知南和斯年啊。还骑着高头大马,承受万民跪拜,像个英雄一样趾高气昂!”

    “小点声!喊什么!君子要淡定自若!”布幽轻声劝道。

    “君子有什么用啊,我看恶人都比君子威风!”苍林想起那夜古庸先生被护卫按在魏林泰身前的景象,更为愤怒,面红耳赤地跳下长椅,双腿有些酸麻,落地时候打了一个趔趄。

    “你可有跪拜户部监事?他可拦得住你举酒告别斯年?他在你眼里,可算是英雄?”布幽刚要起身去扶苍林,苍林站起来跺跺脚,脸更红了。

    “只有我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又有什么用啊。你看肖掌柜和林掌柜,还在那叩拜高头大马。蒲斯年一没白喝他家酒,二没白吃他家菜,三没敲诈他家银两,他们却恨蒲斯年恨得牙痒痒,什么道理啊……”

    布幽伸了一个懒腰,“哎呀,你能不能小点声,我耳朵都疼啊……”

    “你是神仙!你能不能帮忙匡扶一下人间正义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你不能每次都派那么几只动物出来治标不治本吧。”

    “你见过哪个人跟神仙这么大呼小叫的……”布幽呷了一口茶,“再说了,我刚才告诉你啦,人间自有因果,无论神仙还是凡人,都不能随意干预他人造化。神兽出没,那是他们惊扰神兽护佑之地,是果报之中的灾祸,哪里是我派遣的呢。”

    “那今天的羊和鹿呢?”

    “你去问他曾经是不是杀过怀孕的母鹿和足月的小羊!”

    “那我还有个问题。我前些天明明真气很足,孔武有力的,怎么今天叫人打得落花流水?”

    “不知道……”

    “喂……你不要这么决绝好不好。我请你喝酒,不限续杯,行不行!”苍林跑到藤椅旁边,蹲在布幽身前,压低音量,调整语气,“我不想永远做个羸弱无能的好人,你神通广大,指点一下呗。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都请客,好不好。”

    “你好好做你的陆少呗,何必……”布幽话未说完,苍林急忙打断,“不好……我不会再沉沦于那点信息差换来的虚荣里,太无聊了。我重活一次,我要执剑天涯,我想维护正道!”想起那夜冥界搏斗,苍林热血沸腾。

    “啧啧啧……当初谁说的小富即安……”

    “我错了行吗?”苍林哽咽,“我也在不断修正自己,人谁无过!我跟从前相比,起码多了几分骨气和勇气!”

    “那你去找孟大人研习武艺嘛,不想吃苦还来我这里找捷径!”布幽哈欠连天,伸着懒腰,“哎呀,这大中午的,我要睡觉了。”

    “我没有从小习武的基础,怎么研习啊?”

    “不知道。”布幽闭上眼睛,准备歇息。

    苍林失落,起身埋怨道,“行行行,你就随意嘲讽我吧,反正我早就习惯失败,失落,失望,多这一回,也无所谓。我以后就见死不救,心如铁石,然后守着那点产业,混吃等死!”

    布幽窝在藤椅里抿着嘴偷笑。

    苍林扭身便走,拨开门帘,行路匆匆的温客烟与他撞个正着,“师哥,你没被老板为难吧?”

    “为难倒是为难了,但是那老板也被动物们刁难了!”

    温客烟听得云里雾里,苍林无意解释,只问他药材是否送到,孟镝是否醒来。温客烟如实相告,苍林说道,“走吧,你跟我一起回家吃点东西,然后咱们上山去看望孟镝。”

    布幽喊了一句,“唉!你别闹情绪嘛!”

    苍林头也不回,“你也不想帮我,何必在乎我什么情绪!”

    “那我考虑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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