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

    夜幕降临,叔朗宫里庭燎如炬,三皇子独坐朱窗前望着灯影发呆。庭燎比从前的烛灯明亮许多,让暗夜忽然之间闪耀起来。自从进了皇宫,亦真更加期盼夜晚到来,也只有夜晚的时光真真正正属于他自己,没有课业,没有说教,没有觐见,他可以安静自在地想着一切心事,不需要再被打扰。

    可今夜或许是个意外,内侍来报,“三皇子,赵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尽管一声禀报打断他的思念,但好在来的人是舅舅。

    赵括未曾换下官衣,亦真赶紧免了他的礼,请内侍给准备一盏茶。

    “这么晚了,有事儿?”亦真问了一句。

    “明晚就是家宴,席间还有孟谦大人,臣斗胆再提醒三皇子一句万万不要称呼出错!”

    亦真苦笑,“知道了!舅舅这么晚赶来,就是为了这事?”

    赵括点头,“明晚太子也会到场,皇子莫忘记施礼。”

    “知道了。”亦真似乎答应得心不在焉,“他们说的国舅爷也会来吗?”他想起云州夜色下的火光,连公公说国舅爷的事情到了京都自然有人告诉他,可是这些天都在学习什么礼教,哪里有人给他讲国舅爷是谁。

    “会。”赵括回道。

    “知道了。”

    赵括还是放心不下,但也不敢继续打扰皇子,只能离开叔朗宫。他行至宫门处,又有些许踌躇,仰头望着月色,信步徘徊,准备在此等等孟谦。回想方才觐见陛下,不禁皱起眉头。他谏言给罪责较轻的塞北囚犯一个减刑的机会,他们之中若是真有为国所用的人才,既能为朝廷效力,又能展现陛下宽仁,岂不一举两得。武皇却是不置可否,就把他屏退了,他看不出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书房里,孟谦站在门前施礼,武皇摆手说道,“诶,不必拘礼,今夜不过是闲絮罢了,看座!”

    内侍端来座椅在陛下身旁,让孟谦有些紧张,陛下唤他坐下,孟谦仍旧小心翼翼。

    陛下再度看茶,孟谦端着明黄色的茶杯小心喝起来。

    “这些年辛苦你了。”

    孟谦闻言,搁下茶盏说道,“陛下言重,臣自当为陛下分忧才是,不敢说辛苦。”

    “袁大人今日同朕说海然治理南郡有方,这十几年南郡年年丰收,让他继续留在南郡,丰盈粮仓以备不时之需,更为妥帖,不知你怎么看啊?”陛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孟谦思量一番,小心说道,“袁大人言之有理,海然大人熟悉南郡风土,留在南郡自是妥帖。”

    陛下点头,“只是怕一直将他留在南郡,有些委屈他。”

    孟谦没有说话,陛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时魏林泰去南郡羁押知南,你们怕也是惊动了吧!”

    孟谦额头冒汗,小心点头,“魏大人身负皇命,我等自当协助。”

    “唉!”武皇撩起宽袍衣袖起身,孟谦急忙站起来,见陛下踱步到他身边,他低下头。

    “本来朕也不想让他们搞得兴师动众,可是云州寺院搜出来一封书信,着实令朕难安啊。”孟谦竖着耳朵听,冷汗跟着流下,猜不透陛下是要责怪他们与魏林泰交手,还是另有他意。

    “那是南嘉国主杨生的遗书……”

    孟谦不敢抬眼,躬身低头,汗流得更多。

    “信上说委托皇甫将军护送他的两个孩子出城避难……”武皇看了一眼孟谦,走回龙椅前,“这封信就在这儿……你拆开看看……”

    信递到孟谦手里,他揉了揉眼睛,小心翻看。信中如陛下所言,还盖着南嘉国主的印章,孟谦猜测陛下还是介怀他与魏林泰抵抗。

    谁知陛下却问,“你说,这封信能定下皇甫少卿的罪吗?”

    孟谦思量片刻,“回陛下,这封信上的印章确实明晰,但如若真是杨生临终所写,落下印章反倒引人注目。况且皇甫将军带着萧军重兵,也没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杨生的儿女送出去。”

    武皇闻言点头道,“言之有理。那爱卿觉得这封信……又是谁写的呢?”

    孟谦摇头,“为臣不知。”

    “这事儿确实要好好查一查。”武皇说道,“那你说知南该怎么办呢?放了他?还是继续关在刑部大牢?”

    孟谦不敢直接替知南开罪,只是回道,“待案件查清后,由陛下定夺。”

    武皇点头笑道,“那也只好如此了。”他再度起身抚着孟谦肩膀,“听闻孟回病得很重,你回来也是顾不得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御医院,朕已经给了他们口谕,随时给孟大人出诊。”

    “多谢陛下关心,兄长也感念陛下隆恩。”

    “你功劳甚重,朕原本想将兵部交予你手,怎奈孟回身患重病,只好听从袁哲建议,将工部的重担放在你身上了。”

    孟谦施礼,“臣谢陛下栽培。”

    “起身免礼,明日家宴,你也跟着一起来。”

    “多谢陛下。”

    走出书房,孟谦终于松了口气,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迎着月色前行。二更鼓响,一行官衣御卫路过,孟谦将腰牌举起示意,御卫侧身让路,孟谦步履匆匆行至宫门看见恭候多时的赵括。两人未曾多言,只出了皇宫去了赵括府上。

    “这么晚了,大人何事?”孟谦又喝了一杯茶,赵括让丫鬟端来了几碟点心。

    “明晚陛下设宴,孟大人定是也在受邀之列。我还是担心三皇子他出什么差错,想跟孟大人商量应对之策。”

    “前两天,孟然说亦真跟徐文广学得很认真啊,不能出错吧。”孟然回家报喜不报忧,没有让爹发现他肿得通红的左手。

    “他是学了规矩,可我担心他一看见你就……”赵括想起连公公私下透露的事情就觉得心慌,“你可不知道,亦真在云州与官兵大打出手,吓得公公心有余悸,回来也不敢如实禀告!”

    孟谦意外,“怎么会这样!”

    赵括小声说道,“连公公说是国舅爷手下的人跟亦真动手,当时也不敢暴露身份,他们差点被带走!”

    孟谦也觉得后怕,“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会想方设法提醒他,不会让他出差错。就算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也是我当年失职,想来陛下也不能怪罪到三皇子身上。”

    “希望明天顺利过关吧!”赵括暗自祈祷。

    萧亦真终于又盼来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可惜他又不能独自安坐了。他从叔朗宫出发,内侍就带着赵括的口信,说是去了宴席前注意称呼。一身青蓝华服的少年步履沉重,没有将叮嘱放在心上,硬着头皮往椒房殿走去。这一路的月色怡人,他想起南郡的林家酒馆,梅酒的味道又上心头,可惜而今灵儿不在身边,孟然说过师父一家要搬来京都,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去见他们。

    椒房殿里庭燎明艳,三丈檀木长桌落在中央,由前到后分别是五品前菜冷盘,六品山珍海味,十二品御膳热菜,三品滋补膳汤,六品蜜饯点心,三品御膳主食,每座一盏香茗好茶。

    亦真第一次看见这么长的餐桌,南郡的云鹤楼也不见如此宴席,可那些菜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致,他扭头望着远处的庭燎发呆。赵括和孟谦提心吊胆,见到他先是行礼,而后跟在身旁。他的弟弟萧亦增和妹妹婴宁以及母妃赶到,看见熟悉的家人,亦真心情放松不少。未等寒暄,就听见门口的连公公通报,“四皇子驾到!”

    面色冷峻的萧亦清迈步而来,按规矩与赵妃施礼。亦真见到了另一个亲人,萧亦清与亦真对望,两人都有些语塞,不知如何寒暄。萧亦清旋即施礼道,“皇兄……”

    亦真轻声说了一句,“免礼!”

    “魏皇妃驾到!”

    “二皇子驾到!”

    “魏大人驾到!”

    “太子驾到!”

    “江大人驾到!”

    霎时间,亦真见到了许多未曾谋面的“亲人”,赵括和孟谦的步步跟进,他没有叫错一次称呼,先后拜见了魏皇妃,那是一个和母后一样慈爱之人,他看得见她眼眸里的温婉;拜见皇兄二皇子萧亦柏,那是一个和父皇一般威严的人,他看见皇兄眼中尽是冷冽;拜见太子萧亦秋,那应该是一个宽厚之人,他看得见湛蓝眼眸里的温润。而随后他见到了满脸堆笑的魏林泰,忽然之间就想起了礼苑门前的熊熊火光,他铁青着脸色,目光如炬。他又见到了传说中的国舅爷——江世杰。国舅爷个子不高,身子偏瘦,眉毛浓密,两眼睛鼓鼓的,两道法令纹深陷脸颊,咧嘴一笑,法令纹更深,拱手与亦真施礼。庭燎照亮的似乎不是金碧辉煌的椒房宫而是云州城的夜色,亦真的目光锐利起来,看得对面的江国舅几分疑惑。

    “陛下驾到!”

    连公公一声通报,众人立即跪地,陛下身穿蓝色长袍,脚踩新绣的黑色布鞋,撩袍迈步,踏进殿门,满脸笑意道,“免礼免礼,今晚家宴,各位自便。”

    众人应声起身,却依然不会望了规矩,座次就在他们共同的礼教中浑然而成。陛下居主位,而后是太子,两位皇妃,皇子长幼排序,小公主婴宁,国舅爷,后续群臣按官位入座。

    宴席开始,皇亲国戚们端起香茗品味,而后内侍们帮忙给各个皇子夹菜,今天伺候在侧的内侍都是陛下寝宫的,不知道亦真胎里素,夹了不少鱼肉山珍,生怕照顾皇子不周。亦真抬头看着其他人都细嚼慢咽,陛下也在品尝连公公夹的炖肉,他低头看着满盘的腥膻,皱了皱眉头。连公公站在陛下身旁看得清楚,他也不知道三皇子今晚又是什么状况,连筷子都不提一下。孟谦注意到亦真的为难,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小心跟身旁的内侍耳语,让他传话给亦真身边的侍从,多给三皇子加一些糕点果蔬。

    “亦真!”陛下忽然开口,吓了孟谦一跳。

    萧亦真抬头,未曾起身。

    陛下搁下金色双箸,连公公递上手绢,他擦了擦嘴说道,“家宴不合口味吗?你为何不用膳啊?”

    “我……”还好孟谦和赵括提醒,亦真站起身来。他觉得奇怪,方才陛下分明也在低头用膳,怎么会注意到他没有吃东西,“回陛下我……”

    亦真的余光瞥见孟谦和赵括神色慌张,微微摇头,他大概知道舅舅和孟爹不让他实话实说,找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想出一句,“我……我怕……怕……”

    “怕什么?”陛下的追问让众人都停下筷子望着三皇子,赵妃忧心忡忡,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状况,赵括起身说道,“陛下,三皇子近日正学礼法,怕是担心用膳失礼,故而不敢提箸。”

    舅舅替他解围,他硬着头皮认下,“是。”

    “不过是家宴而已,不必拘礼。”陛下宽慰一句。

    亦真顶着压力提起筷子,还好孟谦的传话已经递给了身后的内侍,他终于等来了一只糕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咀嚼。王宫的糕点甜度甚浓,相比之下,他更眷恋四娘的核桃糕,清淡可口的味道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自己是胎里素,他只能努力嚼着这甜腻,生怕陛下再度注意到自己,暗自盼望这场家宴尽快结束,他与这方长桌之上的珍馐格格不入,而长桌之外,又是一双双陌生而审慎的眼光不时地略过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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