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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霄 (5)

    “你怕是得罪萧凌了。”

    待易观澜坐回青玉簟上,刚安然啜饮了口水,忽觉身侧有人也一同坐了下来,这般对她说道。

    “太子殿下朗月清风,又怎会记恨上我?”

    她面不改色,瞧了这人一眼,“烦请白鹤郎君离远些,你我本无交集,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得如此之近,会让人误会你与我关系不错的。当然,我不过一微木草芥,与郎君有私交,于我说来面上有光,于郎君却是不太妙了。”

    原来此人正是神山白鹤,谢氏灵宝,谢玄微。

    分明不久前他还在同王邈之打趣,不知何时竟又转了回来。眼下正紧挨着易观澜而坐,姿态亲密,甚是引人瞩目。

    谢玄微生来一双含情目,尽管长睫微垂,望人时也似带笑意般斜向上挑,像一只狡黠惑人的狐狸。他盘膝而坐,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侧首看向易观澜,那模样仿若专注又多情,可见是天生的风流子。

    只听他语调上扬,冲她笑道:“却疾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

    易观澜抬眉,颇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谢玄微却不肯多言,只微微一笑,仰颈望向晴空,高束的发尾如瀑般倾洒肩头,碎金乍现,一时迷晃人眼。

    陈郡谢氏为江左高门,极重家学,纵使人才辈出,与琅琊王氏齐名一时,却已有几代未曾出过神童。如今在朝为官的谢氏子,虽说各有盛名,但大多功业无闻。及至谢玄微这一代,子弟更是多为天资平庸之辈,即便有聪慧的,比之王氏同龄者也不过尔尔,甚至有所不及。

    谢氏家主虽面上不显,实则心焦得很。

    谢玄微一开始并未受太多期许,因为他的亲父虽是谢氏家主最小的儿子,但向来不恂功名,无意仕途,一生寄情山水,钟爱问道寻仙。

    然谢玄微落生即伴异象,谢氏家主以为此乃上吉之兆,遂精神一振,亲自将其接至膝下抚养,日常起居坐卧,无一不悉心教导。

    谢玄微倒没让人失望,幼时便尽显过人之姿,同辈一时无人可出其右。谢家家主大喜过望,已然将他视作中兴宗祧之宝。身负此等厚望,谢玄微有如谢家宝树,自是享尽优待。谢家叔伯皆对其另眼相待,爱护有加。不仅视如己出,甚至连亲生的儿女,都不及他受宠。

    “名高忌起,宠极妒生。”许是分走了长辈的太多宠爱,谢玄微和兄弟姊妹相处得并不好,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受人排挤。

    毕竟身侧若总有一个太过优秀的人在熠熠生辉,便会愈发显得自己平庸低劣。他那些兄弟姐妹明面上虽待他友善,实则暗地里常使绊子。比如家中设宴时,悄悄往他的杯碟里加料,看他当众出丑;抑或是将有毒的药材放进糖果糕点里,再哄骗他吃下,直让他病得起不来榻。

    易观澜许是忘了,她多年前曾仗义相助过一个小胖子。

    这个小胖子,便是谢玄微。

    谢玄微幼时受宠,所食皆为八珍玉馔,因此也就生得圆润了些。但在吃过几次亏后,他有了警惕之心,轻易不吃院外之食,便是家中聚会,也不过草草吃几口就搁筷,竟是很快就瘦了下来。倒让他那些兄弟姊妹相当遗憾,觉得自此失去了一个可以嘲笑他的机会。

    易崇喜设豪宴,谢玄微曾被三叔谢遥带着赴过宴,当时谢遥所生的谢六郎和谢九郎也一并跟着去了易家。人前他们尚且不敢捉弄谢玄微,而待他席间离场,准备如厕时,他们便悄悄尾随于后,趁他不备,泼了他一身烂泥污水。

    一边冲他挤眉弄眼,一边嘲弄道:“都说你是谢家白鹤,依我们看,分明就是只胖得飞不起来的拙鸡。生得这般蠢笨貌相,竟还有脸在这丢人现眼?兄弟劝你一句,趁早借口衣服脏了,回家呆着去吧!”

    谢玄微喜洁近癖,最憎不净之物。谢六和谢九的讽刺之言,并激怒不得他分毫。然而当他望着白衣之上那一大团污痕,只觉呼吸阻涩,心颤如电,竟是再难容忍下去。

    他发了狂般迎击上去,乱拳如雨点,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因是遽然发难,谢六虽比他生得高壮,但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他抢占先机,倒也结结实实揍了谢六和谢九几下。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待谢六、谢九二人反应过来,上下配合,锁拳抱腿,谢玄微一下就如待宰羔羊,反抗不得,只能无可奈何被强压在地上,任他们肆意殴辱。

    即便被束缚住手脚,他也毫不示弱,犹在奋力抵抗。谢六和谢九打红了眼,下手更没轻重,也不顾尚在旁人家中做客,招式狠辣,拳拳带风,几近打得谢玄微口鼻见血,仍不愿轻易罢休。

    谢玄微渐不敌,只觉浑身剧痛,面上犹甚,怕是再挨打下去就要破相。心知若是服个软,谢六和谢九便会饶过他,却也执拗,不愿求饶,只咬牙不发一语,生忍皮肉之苦。

    突然面上罩下一片阴翳,他艰难抬头,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小郎,正驻足旁观他们打架。观其年纪,不过十岁上下,额间一勒金红,正中系有西陵玉扣,衣着翠衫,通身艳红碧青,竟不显俗态。虽面色霜白,无甚表情,然眉目传神,俊异近妖,美得实在让人难忘。

    他与这小郎对视一霎,竟失神坠进那双乌曜净白的眼,好似身上的疼痛都不再那样磨人。

    谢六眼尖,瞥眼见到了这小郎,失神片刻,蛮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小郎并未理他,漠然直视前方,却也不挪步。

    这般倨傲姿态,不仅惹得谢六不快,更激怒了谢九。他一下松开桎梏住谢玄微腿脚的手,起身瞪着这小郎,语含威胁:“你聋了?不曾听到我阿兄在问你话?你可知我们是谁?”

    那小郎垂眸看了眼挂彩的谢玄微,忽然一笑:“不要脸。”

    谢六和谢九自负谢氏盛名,何曾受过此等辱骂?惊愕过后,二人齐齐起身,怒目而视他道:“你小子在骂谁?”

    那小郎唇钩冷笑,竟是懒得看他们一眼,迈步向前。行动间,他的翠衫一角不经意拂过谢玄微的脸庞,气味幽渺,是清寂沁凉的旃檀之息。

    谢六、谢九自觉受辱,竟舍下谢玄微,合力拦住了那小郎去路,目光阴冷,齐声逼问道:“不把话说清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小郎寂然望他们一眼,犹如在看无情草木,神色相当淡漠,吐出的话则更为狂妄。

    “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是为不要脸。”

    谢六和谢九闻言火冒三丈,皆撸袖擦掌,打算好生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回。

    眼看谢六的拳头就要砸向那小郎的脸,谢玄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下抱住了谢六的腿,嘶声道:“你身为谢氏子,却在易家殴打他人,你是疯了吗?就不怕祖父回头得知此事,好生教训于你?”

    谢家家主为人威重,赏罚分明,近乎严苛,小辈们都很怕他。谢六顿时身形迟滞,那挥出的拳头也卸去了九成力,纵使砸在那小郎身上,料想也无大碍。

    没成想谢六的拳头刚碰到那小郎,便见他忽而浑身一颤,几下摇摆,不多时,突然弯腰曲背,噗地吐了一口血。

    谢六和谢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谢六呆呆望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放声嚎哭,竟是拉着谢九一溜烟跑了。原是晓得骇惧,以为自己下手不知轻重,闹出了人命,赶忙逃离现场,自是分不出神去管谢玄微的死活了。

    饶是谢玄微再颖异灵慧,也不过一总角小儿。他见这小郎竟被谢六一拳打得呕了血,吓得瞳孔微缩,只能呆呆地躺在地上,紧紧盯着那小郎,再不敢动作。

    而那小郎的反应却相当怪异,不仅面无痛色,表情甚至可以称作波澜不惊。

    只见他豁然直身,伸手极快地抹了下唇角,随意地在袖衫上擦了擦,而后便同无事人般,作势欲离。

    谢玄微心下焦灼,突然喊住了他,提醒道:“你吐血了!”

    那小郎步伐一顿,回头看他,神色莫名难辨:“不要紧。”

    “不要紧?”谢玄微长这么大,从未听过如此自轻性命之语,瞪眼道,“你都被谢六打吐血了,还不要紧?”

    那小郎也不接他的话,突然转过身来蹲下,神色审视,似在极为认真地端详着他面容,又似是自言自语道:

    “谢家人?”

    谢玄微长得好,自小浸润于众人的惊艳夸赞声中,可以说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本以为面对这小郎的审谛,也自能风轻云淡,可这小郎实在太过放肆,离他未免也太近了些,且相当明目张胆,目不错睛地看着他,眼神简直称得上赤/裸。

    他脸色紧绷,极力自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透一片。为强压那滚烫热意,他只得屏气凝神,目光游离,而待触及这小郎下颔处的一抹红印,他忽然一怔,伸手指了下:“你这里还有血。”

    那小郎哦了声,掖袖随意一拭。本是粗俗之举,谢玄微又有洁癖,应该嫌恶才是,可不知为何,却觉得他这举动很有些率真可爱。

    他因挨了打,又模样狼狈,实在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故面对这小郎的问询,决意闭口不谈,转而诚恳道:“谢六今日打了你,我回家后定会禀告长辈,言他行为无状,冒犯了小郎君。还请小郎君不要讳疾忌医,尽早去请了医官,检查身体可否无恙。不必担心,一应花费,皆由我谢家承担,过几日便让我三叔携了这混账子,向郎君登门致歉。”

    却见这小郎摇了摇头,“不是他打的,是我天生就有呕血的毛病。”

    谢玄微闻言愕然无比,脑中空白一片,嘴唇翕动,分明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我瞧你衣服脏了,怕是不便回席,你先向前走百步,待见明月门,进门后再左转走五十步,绕过庭中那方鸡血石雕,便可看见厕房,外间有婢子侍立,会给你拿新衣换上。”

    这小郎似是很熟悉易家布局,谢玄微刚想问清他身份,却见他指点完后便突然站起身,扑扑袖子,竟是打算一走了之。

    谢玄微有些着急,忙“喂”了声叫住他:“你帮了我,我却不知你姓名。”

    那小郎却头也不回,许是发带未曾束好,髻边不知何时垂下了一缕发,长至肩头,正于风中左右摇荡,情状洒脱,俏皮极肖主人。

    只听他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更未帮你,只不过是因为你们挡了我的路。”

    这语气甚为骄横,若经他人口说出,谢玄微定会皱眉不快;然而由这小郎说来,他却觉得这人骄矜之余,又有些可爱,并不惹人厌烦。

    谢玄微忽然觉得被他看见自己挨打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又“喂”了声,想叫住他:“你不愿说,那我就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

    可惜这小郎走得实在太快,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谢玄微因心头记挂,回去后几经打探,才终于知晓那小郎的身份。

    原是易家那位自幼不受重视,向来名不见经传的大郎君,易崇之子,易观澜。

    神思自往事中抽离,故人重逢,人间至幸,更何况这故人还曾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谢玄微暗自挺直腰杆,不惊不澹,迎上易观澜略带探究的目光,解颜一笑,风华绝艳。

    “却疾曾助我免遭人欺,我当日不知你身份,无以回报;而今幸得重逢,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却疾可否赏我这个脸面?”

    易观澜实在不记得自己何时助人为乐过,更何况这谢道元瞧着并不像是个会受人欺凌的——谁会忍心伤害这般貌相的人?那未免也太不是人了点。

    只得虚笑应承道:“同谢郎君相识,实乃我之幸事,还望郎君莫要拿我打趣了。”

    “我真心想与却疾结交,你却不愿唤我一声道元。”

    谢玄微蹙眉低首,失落道,“你既不愿唤我道元,我也不会强求。你是长豫的表弟,我虽小他三岁,但按齿序算,你也自当唤我一声阿兄。”

    易观澜未曾料到天底下还有人这般自来熟,自告奋勇要做人哥哥的。但顾及他谢氏子的身份,只得隐忍地瞧他一眼,笑着唤了声,“阿兄。”

    谢玄微幅度近乎夸张地一点头,极为高兴地应了,然后掏遍全身,将一块金镶玉的兽纹令牌递到她手中,道:“出来时匆忙,未曾带些值钱的物件,你日后若想去谢家寻我,持此令牌,如我亲至。可横行谢家无顾忌,谢家仆婢,皆听任你差遣。”

    旁人见他此番动作,不必说心中该是何等惊涛骇浪,光是面上,就已然带出了十万分的错愕。

    天下人皆知,此令牌名为金玉令,惟有谢家下一任家主可佩,可号令陈郡谢氏阖族上下任他驱驰,实乃一族生杀之柄的象征。

    谢玄微竟将这令牌如此轻率的赠了出去,难不成是被美色迷昏了头,一时疯魔了么!

    这易观澜到底有甚天大的本事,不仅惹来太子注目,还让谢玄微如此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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