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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霄 (6)

    饶是易观澜再孤陋寡闻,也知晓这金玉令所藏的威权之大。

    如此至宝,谢玄微却同玩笑般赠了她,也不知是真心想厚谢她这所谓的“相助之恩”,还是存心要坑害她了。

    易观澜摩挲了下掌中的金玉令,质地温润,至轻至柔,湛不染尘。垂眸而视,有若素液凝铸,僔萤纳辉,一泓寒光直射眼底,当真所非凡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她复又将金玉令仔细放回谢玄微手里,语气率然,“郎君大雅君子,岂能无美玉相伴?这金玉令若是赠我,实在可惜,无非是宝玉蒙尘,明珠暗投。”

    谢玄微捏着令牌,眉间拢愁,眼含困惑,“你何必这样菲薄自己?我只是想赠你东西。”

    易观澜眉心一跳,忍了忍,复又道:“我与郎君素昧平生,郎君却这般称誉,实在是谬赞了。我担不起这金玉令,更受不起郎君的赞。“

    “你为何还同我如此见外?”

    谢玄微神色由认真转而颓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待我日后寻得稀罕物件,比这金玉令更比配得上你的,再赠与你。待到那时,你一定不要推辞。”

    易观澜只当他少年意气,故意说笑。见他终于作罢,倒是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温声推辞道:“若当真同郎君……”

    “阿兄!”他不禁拧眉,又出声提醒她。

    易观澜一噎,只得老实顺了他意,“……当真同阿兄所言那般,我曾有助于你,怕也不过是些微末之恩,顺手为之罢了。既是举手之劳,阿兄何必挂齿?又何必以物相报?‘言以忘得,交以淡成’。我倒是很愿同阿兄结交,自此携手一壑,安知尘冥。”

    谢玄微定定望着她,眼神淡沲,有如碧虚洗润,透澈见底,似蕴堪破人心的力量。

    “我们早就相识,只不过你忘了我……”他点了下嘴角,若有所思道,“你与小时候很不一样。你小时候不爱笑,神气有余,还相当矜傲,简直称得上目中无人。现在的你却经常笑,性子好像也温敦了许多。”

    “是么。”易观澜依旧笑得从容,“毕竟人心易变。”

    谢玄微仍在看她,半晌未曾说话,忽而俯身凑近,在她耳边道:“可我觉得,你还是你。”

    易观澜眸色微变,赫然转头与他对视,动作间发丝纷飞,拂面抚唇,缠绕不休,一时难辨究竟是她的,还是谢玄微的。

    头顶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铿金戛玉,可止惊澜,“道元,你莫要逗弄却疾。”

    两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王邈之立于她二人身前,白衣玉冠,面罩清辉,凌然似仙,偏又形容冷寂,教人轻易探不出他的情绪。

    他对着易观澜轻一颔首,“道元小儿脾性,随心所欲惯了,做事全凭喜恶,我有时亦很头痛。他今日之举,让你为难了。”

    幸有王邈之的介入,易观澜赶紧后撤回身,拉开了与谢玄微的距离。

    她摇了摇头,“谢郎君率性敢为,推诚不饰。此等酣畅快意,实在令我心生向往,又怎会责怪他。”

    谢玄微却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支臂望向易观澜。闻得此言,似是很得意地冲他一抬下巴,王邈之眼风不动,并未过多理会,只道:“我有事相商,你可愿随我来?”

    易观澜想了下,站起身来,“郎君有意面授机宜,我必不推辞。”

    谢玄微见状,当即也站了起来,极为自然地就准备跟着一道,却不妨王邈之突然伸袖,止住了他的去路。

    他登时不满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王邈之淡淡看他一眼:“自家亲戚叙谈,不便有外人在场。”

    谢玄微一怔,转而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能做他阿兄,我却不能?”

    王邈之不欲过多争辩,单用眼神示意了下易观澜,随即旋身便走。

    谢玄微虽口上不饶人,倒也是真敬重他,乖顺让到一边,趁其不备,楚楚看向易观澜,对她无声地说着什么。

    易观澜目力极佳,待辨认清了,忽然很想叹气。

    他说的是——我会来找你。

    临走前,她停了步,很认真地找寻起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

    之前上林苑令瞧见萧凌怒而离席,担心太子一走,赏钱也跟着一道飞了。又见这易观澜实在不像是个给得起赏的,遂舍下易观澜,转而向其他贵人讨赏。在场之人皆为豪门贵胄,又因这豹奴功夫了得,出手自然相当阔绰。

    不过短短的功夫,这上林苑令已是赚得盆满钵满,胖脸堆笑,眼露贪婪。而豹奴仍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满手金财银宝,却毫无喜色,甚至平淡得像是被抹去了为人的情感。

    易观澜又感觉心头蔓生一丝缠痛。

    王邈之走出丈许,见她未曾跟上,折返回来,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了然道:“你怜悯他。”

    她因出神,并未留意旁人,因此吃了一惊。待看清是他,才摇摇头,神色平静,“我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会怜悯他人。”

    王邈之凝她一眼,却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是眼神在她脸庞上停留一瞬,忽然道:“你被掌掴了?”

    易观澜下意识捂住左脸,很快放下手,并未多说什么,“郎君好眼力,我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打你的是易家人。”王邈之语气虽轻,可句句笃定,“他们图谋你的宅子。”

    易观澜无谓一笑,继续迈步前进,“那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王邈之引她来了一处静幽禅室,内有檀桌凉箦,上置一方古朴陶瓶,扦插两支林檎花,错落相映,质而不野,由布置就可一窥主人的高情远致。

    他先自落座,为她倒了一杯清茶,方抬手示意:“请。”

    易观澜也不同他客套,坐下后便端盏浅饮,意外发觉不再有先前那股冲鼻香气,反之茶味酽浓,苦韵幽远,忍不住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王邈之垂眸,见她置于案上的茶盏已是空空如也,眼底闪过笑意。

    他正襟跽坐,目不旁视,而肩坦背挺,气度雍华,一看绝非柔心弱骨之徒。

    易观澜却有些失神。

    时人多爱熏香,有“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气不散,百步之外仍可闻”的美谈。像王邈之这样的贵族子弟,所熏之香,用料应皆为名贵珍品,其味应霸道之余不失清雅,气息强劲而悠然旖旎。

    但王邈之熏的香却很不一样。

    他的香气极淡,极冷。

    像是神佛前焚香的残烬余烟,揉杂孤山之上终年不化的雪,间掺庙宇之外,枯木之上的一点雪中春信。

    有朽木的沉寂,霜雪的孤寒,沉檀的灵洁。

    恰似烟消火冷,琼碎雨湿。

    而拽回易观澜神思的,是王邈之的发问。

    他所问,倒是与谢玄微相差无几。

    “你与太子凌初见,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太好,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可惜了,我倒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甚为妥当。”

    许是王邈之这个人,看起来比谢玄微可靠许多。不同于先前的敷衍,易观澜精神一振,面露忧色,“太子不待见我,也许是我不投他眼缘。既如此,日后凡是太子所临之处,我皆退避三舍,总不见得殿下有那等闲情,屈尊来刁难我。”

    “我以为你会临难不避。”

    易观澜苦笑,指点了下自己,“太子何等身份?我又是何等身份?螳臂当车,绝非孤勇,而是蠢笨。”

    王邈之静静地看着杯盏中沉浮回荡的茶末,忽然对她说:“太子凌其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勇武有余,谋断不足,为人阴鸷险毒。随父征战时便有暴名,惯常坑杀降士,交斩来使,手段凶残。四世家虽忌惮他,却并不畏惧,因为太子凌比之其父,可谓所差甚远。你被他盯上,绝非好事。”

    易观澜对于萧凌不过一知半解,骤然闻得此言,倒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不过转而一想,又不觉奇怪——难怪萧凌望她的眼神,让她顿感黏腻不适,原来是个杀人魔头。

    她想了下,有些忐忑:“总不至于杀了我。他既是看不惯你们王谢两家,又何必拿我这个小人物下刀?”

    此言却是有些冒犯了,但王邈之毫无怒容,甚至唇角微牵,面露赞色:“你倒敏锐。”

    易观澜顿感无语,直接道:“谢七郎今日赠我金玉令,我辞不敢收,一是不配,二为避嫌。我如今的处境,想必郎君看得再明白不过,还望郎君念在你我一线亲缘,敦劝谢七郎日后莫要如此行事。谢家高门,绝非我可攀附;萧氏王霸,我更招惹不起。你们神仙打架,遭殃的却是我这凡人。”

    她当然不信谢玄微所谓的“故人重逢,厚礼以报往日恩情”说辞,他为何在萧凌预备发难的时候替她解围?自然是看在琅琊王氏的面子上。如今四世家可谓是合衷共济,唇齿相依,鼎盛一时。萧凌不愿正面与王家抗衡,于是便拿她作筏子,意图敲山震虎;而谢玄微代表陈郡谢氏,出手相助,实则表明王谢一体,绝不是萧凌可轻易撼动的,所以萧凌才会一怒之下,愤然离去。

    她言辞委婉,态度却相当明确——你们王谢与萧王室的明争暗斗,我无意掺合,也没命掺合,还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将我牵连进来。

    王邈之不置可否,并未直接作答。

    易观澜见他避而不谈,也不强求。

    一时相顾无言,惟有饮茶,于是又互相对饮了几盏,茶壶竟见了底,可巧案旁置着一红泥小炉,正温煮着清水,眼看就要沸了。

    王邈之不紧不慢抄起一方素布,握住壶柄,又为她添了杯茶。

    只见玉瓯青碧,琼液泛花,有水雾氤氲于室,如行川踏浪,浸润了二人的眉眼。

    王邈之实在长得太好,看他以水煎茶,也若松涛烹雪,竟有令人神安气定的功效。

    易观澜望着他洁如冰玉的手,忽然道:“你今日杀了萧凌的豹,他若真如你所言,是个睚眦必报的。只怕不记恨上你,才是怪事。”

    王邈之眉梢微抬,看了下她:“我那一箭,是在卫道。”

    易观澜心道,你们琅琊王氏,个个都是精怪化的,心眼比筛子眼还多。只怕这一箭,不仅是射给萧凌看的,更是琅琊王氏射给萧缙看的,萧缙若是纵子胡为,挑衅世家,这豹就是他们日后的下场。

    不怪萧凌会这么畏忌,王与萧共天下,萧为天下主,臣姓却排在主前,哪个君王能够容忍见制人下?眼下隐忍,只因力量微薄,不可抗衡罢了。

    她虽这样想,却不显露分毫,只拱手道:“郎君上善若谷,实在让我自愧弗如,敬仰敬仰。”

    王邈之没有作声,不知是反感她话里的谄谀,还是单纯只因他是个沉静寡言之人。

    易观澜坐了片刻,腿已有些麻,因王邈之坐姿太过端正,她也不好意思放浪,刚想悄悄挪动下身子,突然听王邈之道:“我不忍见那豹将死之时还受人折磨。”

    她闻言怔了下,抬眼望向他,眼神复杂。

    “怎么?”王邈之执盏淡笑,唇沾水光,莹润艳泽,“你不信我有此善心?”

    易观澜不禁将手探向腕间,却摸了个空。

    茶水渐凉。

    “原先我只有一点猜测,但现在却有几分肯定。”

    易观澜沉默半晌,似有些忐忑,又似迫切想要寻得一个答案,“……你是不是曾假借王六娘子的名义,送给我一条西陵玉眉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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