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

    几个创始人正坐在一起思考下一轮的融资。

    李安回想起经历的这些年，工作中的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没多久前还是没多少人的小公司，经历了几轮的快速跃迁，到现在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候他拉着几个骨干一起创立游戏公司，大家还都是一帮光棍，而几年过去，到现在还没成家立业的都是寥寥了。

    账面上资金见底，要是搁在以前，他们一帮光棍抗一抗就过去了，而现光是员工工资都是一个可以愁掉头发的问题。

    “牺牲一下侯大帅哥的色相，联个姻，我们就当嫁儿子了，红包绝对大大的！”万州向侯佳明挤眉弄眼，“怎么样，考虑一下？”

    “滚你的。要不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干嘛还整天拼死拼活的。”侯佳明攥了攥拳头，作势要捶他，“再说了，当初要真是想联姻，老头子还至于把我赶出来吗。”

    两人一插诨打科，原先紧绷的氛围顿感轻松多了。

    侯佳明往旁边觑一眼，小小叹了口气：“平安，Alex怎么说，他虽然年纪小，却是我们几个里头脑最灵活的，融资的问题他有什么看法？”

    “Alex说融资最佳的时机就是账上的钱还没过半，现在账上没钱，自然融不到钱。”

    “他奶奶的，账上没钱才要融钱，有钱了还融个屁啊！”万州骂骂咧咧。

    侯佳明倒是比较平静，他略显愧疚地低声道：“当初爷爷教我的时候说过这种问题，可我当时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安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两个汉子，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他走过去拍了拍两人肩膀：“别担心，我手上不是还有一个正在开发的项目嘛。”

    “项目融资？我们的项目既没有资源开发，也没有基础建设，而且研发周期长，收益不稳定，受市场变化影响太大，对投资者的吸引力恐怕……”侯佳明仍是忧心忡忡。

    李安挑了挑眉，似是惊讶于他一个五谷不分的公子哥何时懂得了这么多。

    “李安！”那表情太过明显，侯佳明都被他气笑了。

    “OK。OK。”李安连忙作出投降的手势，清了清嗓子，接着理了理西装外套，正式道，“伙伴们，今天我再此要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

    “我们在光线追踪方面已经有了技术突破！”

    ！

    ！！

    ！！！

    万州可能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对侯佳明这个游戏热爱者和技术开发者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技术突破！

    这验证了光线追踪技术在游戏实时渲染和高品质CG渲染方面应用的可行性！

    对于传统影视渲染来说，渲染出类似品质的画面可能需要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不等。而现在有了硬件支持，光追实时就能展现这些画面。

    对于CG影视创作方面带来的便捷无疑是革命性的，而在游戏方面，随着光追技术的普及，高效低成本就能制作出影视级画面。

    侯佳明甚至能听到自己“轰隆轰隆”巨大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万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用万州回答，他已经喊了出来：

    这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正在来临！

    侯佳明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渲染后的动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边看边夸，手舞足蹈。

    “平安！这真是太棒了！如果真的能在未来见到虚拟世界建成那一天，就是立时死去我也没有遗憾了。”

    李安微笑着看向他，自信道：“再来个二三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相信吧，我们都会是未来的见证者。”

    侯佳明走后，办公室又冷清下来。

    恍惚中，他又想起了十四年前，他刚刚满16岁，家徒四壁，弟弟和奶奶需要他的照顾，李国栋入狱后，他突感到莫大的责任已担在他的肩上。

    彼时的自己满心都是迷茫，无心学习，满脑子都是怎么挣钱，要不要退学工作呢？出去打工吧，去谋一条生路，他时常会这样想，头脑里整天不得安宁。

    她就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那一年她说了特别特别多的话，他觉得自己一生中能听到的话都几乎听完了，零零碎碎，鸡毛蒜皮，也少有的一句对未来的憧憬，他记到了现在。

    “你说再过几十年，如果我们还活着，说不定可以等到像另一个现实世界的游戏世界，好棒！就和动漫里的穿越异世一样啊！”

    如果真的有那天，他建立的游戏帝国终将覆盖全世界，等他们再见时，想必都已垂垂老矣，她乌黑的头发会夹杂白发，光洁的脸颊会爬上皱纹。

    也许真的到了那一天，鸡皮鹤发，红颜枯骨，他才能对她彻底放下吧……

    李安，蘑菇网游创始人，从2D横版过关游戏到3D游戏，十年坚持，成长为游戏史上不可撼动的大公司。

    近年又在3D游戏即将败落，千钧一发之际定义了VR游戏，拯救了整个游戏业界，史称“黑暗降临”。

    事业巅峰的李安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至今未婚。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场梦。

    只是这个梦太真实，太久远，又太陈旧，陈旧到他以为这些记忆已经都腐朽了，腐朽到再也想不起来了。

    李安收回纷乱的思绪，再次仔细地打量四周，白灰墙，泥土地，架了三角木梁的茅草顶，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房子的一角是个衣柜，有面大镜子嵌在中间，鬼使神差的，李安朝镜中看过去。

    镜子中映入的是一个眉眼沉沉的少年模样，头发凌乱，衣襟单薄，眉弓处还有一个扭曲丑陋的疤痕，正结着痂，是他爸打的。

    哦，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在这一年的暑假，除了叫花子，神经病，他多了一个新的称呼，□□犯。就因为他是□□犯的儿子！

    “哥哥，哥哥，快点！快点！上学要迟到了！”门前一连串的叫喊声，是李宴如的声音，他的弟弟。

    李安应了一声，随手抓起手边的发白掉色的双肩包甩到肩上。

    李宴如小名和和，两人年龄相差颇多，李安十六岁，李宴如才将将十一岁，还在上小学。嘱咐他别忘记照顾奶奶，李安便登上三轮车到镇上去了。

    几个村里唯一的中学就建在小镇上，晨光熹微，田地两边的草叶上还缀着露水，太阳照射下逐渐热气蒸腾，他气喘吁吁蹬着脚下三轮车，越发闷热，心浮气躁。

    他蹬着脚踏，卖力地，不肯停歇地，连续蹬一两个小时，身上的破汗衫已经湿透，劣质的布料甚至可以清晰映出他胸腹的轮廓，头顶也热气腾腾冒着烟。

    他终于在校门口停下来，顺了顺气，整理好衣服，急促的铃声响了好几遍，李安绕到教学楼后面的水龙头，洗净脸，以手沾水顺好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突然又好像想起什么，慢慢把头发撩了下来，遮住了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

    后操场到教学楼，不过一墙之隔，他却走好似走过沧海桑田的时光，一点点艰难地迈开脚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编制出一片片绿色的幻光，把他彻底拢在这日光里了。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老师正开班会，先欢迎同学们回到学校，又讲了些本学期工作重要学习任务。安排好领书、大扫除、值日生，强调纪律、安全问题。

    不敢看教室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就这样顿在了门口，嗫嚅着张了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进来！不会早两分钟，就这个学习态度是吧！”

    班主任姓马，脸有点长，拉下来挺吓人，有同学给起了个外号，大家私底下都叫他马脸。

    班主任熊人不留情面，班里顿时又安静了几分。

    果然，那个同学往最后一排来了，想必就是她另一个同桌。

    李安绕过同学，短短几步路走得磕磕绊绊，同手同脚，他努力想把脚上那双破破烂烂露出脚趾的布鞋藏起，脚趾死死扣住鞋底向后蜷起。

    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敢看面前的新同桌，脸都憋得红了。

    阳光透过窗户，就那样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地落到她的肩上。

    李安想，对自己来说，她还是过于完美了，只一见面就把自己映衬得灰扑扑，就像丑小鸭见到白天鹅，青蛙见到小公主，瞬间便自惭形秽，兵荒马乱，溃不成军了。

    “同学你好，我叫赵柚梓，刚转来。”赵柚梓低声说。

    “李安。”

    新同桌看起来很高冷，头都没转，一个目光都不舍给她。

    中间的最后一排只坐了三个人，李安坐中间，沈舟靠窗，赵柚梓靠门。

    午觉时头上的大铁扇子呼呼地转。

    他不敢看她，明明身体疲乏极了，却努力撑着不睡过去。会不会他一睡过去，梦就醒了，是不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后门总有一两个人进出，赵柚梓干脆转了个头。

    李安趴着睡，脸埋在双臂中间，赵柚梓只能看到他凌乱的头发和被晒的黑黑的耳背。

    不热吗？

    赵柚梓睡着前还在想。

    他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阖上眼，再次醒来时，却好像堕入了更深的梦境，时间的流速越发漫长。

    赵柚梓午睡喜欢转向里侧，李安刚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睡的香甜的小脸。

    依旧灼热的九月，丝丝缕缕的微风中飘着桂香，清中带甜，沁人心脾，有时又香味浓厚，像奶油，像蜂蜜，让人想尝一尝。

    看的入了神，直到赵柚梓睁开眼，李安一时发怔不知该如何反应。

    谁知赵柚梓又闭上了眼。被汗湿的眉眼微微阖着，双颊红扑扑，果然是睡迷糊了吗。

    太阳仍旧炙热得让人目眩，蝉鸣声越发聒噪密集。

    李安走到厕所旁的一排水龙头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中想象眉弓处的疤痕已经消失了，可是一睁眼，疤痕仍旧赫赫在目，碍眼极了。无论是默念，想象，还是大喊，都无济于事。

    难道连自己的梦我都无法掌控吗？

    李安盯了疤痕几秒，忽然，伸手恶狠狠地把疮疤扣下，鲜血淋漓地从伤口涌出来，又顺着睫毛，脸颊，落到水槽里。

    鲜明的痛感让他逐渐清醒过来，李安打开龙头，一连掬了几捧水，鲜血才渐渐止住。

    至此，到现在他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这个梦很真实，他会有痛感，却不会醒来。

    第二，尽管是自己的梦境，但他在这里担任的的角色不是神，更像被神随意玩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