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虫鸣日渐聒噪。
此时距中考只余两个月，九年级迎来了一模考试。
一模考察的是初中三年的知识点，在几场大型考试中属于最难的，也最能体现学生水平，因此老师和校领导也格外重视。
提心吊胆了几天，周五中午的时候，班主任终于把成绩单贴到了后黑板。
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向后排看成绩。
“李妍秋，来办公室一趟。”班主任面容严肃，看上去有些生气。
赵柚梓愣了一下，班里的同学也有点吃惊，一直稳居全校第二的李妍秋可是老师们的宝贝疙瘩，平时都好声好气的，就指望着她能考个好成绩，学校增光，明年也有招好苗的资本。
李安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妍秋因成绩严重下滑而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
赵柚梓也看到了李妍秋的成绩，平时一直紧紧跟随在李安后面的名字，这次却换成了她，甚至不到二十分就可以追平他。
而李妍秋这次考试失利，掉出了年级前十名。
今天老师对于李妍秋的态度，成绩单上的排名，无一不在提醒着某些同学一个事实，原来努力也不是万能的。
班里的几个同学不由冷嘲热讽起来，平日里总是看李妍秋不顺眼的那几个，说得最欢腾。
李安看着领头的那个女生，心里不由一阵厌恶，他不是不懂她们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只要人家比自己努力，却成绩不拔尖，她就有了贬低别人的借口，回家自己却又拼命学，一直在自欺欺人中扭曲地过活。
下午放学，连值日生都干完活回家了，李妍秋还静默地趴在桌上。
不光是她，班里还有几个人也没走，沈舟没走，李安没走，赵柚梓也没走。
终于，李妍秋动了，她似精神不太好般，恍恍惚惚地走出教室，然后台阶踩空，重重摔在地上。
为了中考，校领导一直主张节约时间，所以九年级的教室一直设在一楼，台阶也矮矮的。
可是，李妍秋这么一摔，着实也把几人吓了一跳。
沈舟跑得最快，他扶起清瘦的女孩，口中急切地问：“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谁知被同学们议论时没哭，摔倒时没哭的李妍秋，却在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中大颗大颗落下泪来。
她推开沈舟的手，自己缓缓站直，继续向校门方向走。
“谢谢你。”
女孩短短的三个字，让沈舟也红了眼。
寒假回来，看到赵柚梓和李安又好上了，沈舟心里是窃喜的，这不就代表着李妍秋恢复单身了嘛。
她虽然不属于自己，但也不属于任何人，这样真好。
可是李妍秋日渐沉默，自己平时抓她的马尾辫，用脚去故意踢她凳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风凉话，她也不再生气，也再也没有用那双清亮的杏眼去瞪他。
于是，他渐渐泄了气。
可是他却更加地为这个女孩心疼，为什么她喜欢的不是他，偏偏是李安！那样花心，践踏她的喜欢的李安！
身体快过理智，沈舟一拳挥向旁边的李安：“你这渣男！配得上她喜欢你吗！”
电光火石间，赵柚梓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李安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偏了头，面颊红肿一片。
“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赵柚梓自知理亏，李安是为了她才和李妍秋说的分手。
但是她不能看着沈舟打他，赵柚梓挡在李安的前面，警惕地看着沈舟。
“柚子，让开。”李安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一旁，正正地直视着沈舟：“我问心无愧，这一拳就当最后还她的。”
说完拉着赵柚梓便要离开。
“问心无愧？”沈舟一声嗤笑，拳头被他捏得吱吱作响，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了了。
“够了！”一声清喝，打破了空气中难言的纠缠。
沈舟三人是面对着站的，他以为李妍秋走远了，谁知她又返回来。
刚刚沈舟打了李安一拳的时候，她就回头了，谁知沈舟还不肯放过他。
沈舟喜欢她又如何，这种富家小少爷的爱情游戏，李妍秋最是厌恶，她从来不信他的真心。
真心这种东西，往往变化最快，也最可笑。
今天，就让她来结束这场闹剧。
李妍秋快步走回，站定，接着毫不犹豫地甩了沈舟一巴掌，冷道：“这是还你打他的那一拳，我们两清了！”
这一次的自己是如此的潇洒，李妍秋任由眼泪滑落，嘴角却难得抿起了一丝笑意。
不同于李妍秋的洒脱，另外三个人仍僵在原地。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一向内敛的李妍秋也会有这般果决，敢爱敢恨的另一面。
“你跟来做什么？”李妍秋觉得有点可笑。
“李安让我跟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哦。”原来是为了避嫌，他不来看看她，却让赵柚梓来。
虽然显得多此一举，但他对自己终是还有一丝情分。
“哦”是什么意思啊，赵柚梓拿不清她的态度，而且刚刚那一摔她看着都觉得疼，李妍秋却毫不在意。
“你的手在流血。”赵柚梓拦住她，“去包扎一下。”
李妍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果然在流血，恐怕是摔倒时下意识用手撑地蹭着了。
“不关你事。”她拂开赵柚梓的手。
“不去医院也行，前面有家药店，我去买点碘伏，你等一下。”
“赵柚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固执？”还很热衷于多管闲事，李妍秋想。
“……有啊”李安就说过她好多回，如今李妍秋也如此说，果然他们是心有灵犀的吗。
“在这里等我，毕竟我那么固执，你要不等我，我可就追到你家去了。”
赵柚梓开玩笑般说完就跑远了。
赵柚梓回来的时候一眼没看到李妍秋，还以为她走掉了。
谁知她找了处倾颓的矮墙坐着，眼睫微垂地发着呆。
“赵柚梓，你说，你有什么好？”
“……”赵柚梓刚走近就听到这一句，她也不知该如何回。
索性，李妍秋并没有要个答案的意思，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是，我羡慕你。”
“……”赵柚梓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羡慕她什么，羡慕她李安在一起了？
赵柚梓不知道。
李妍秋自幼父母离异，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可是在母亲身上她看不到家庭幸福的影子。
或许李安说得是对的，她真正渴望的是一个家，一个幸福的港湾。
李妍秋又说：“你知道吗，我的人生必须是要有一束光的，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必须有一个人就是为我而来的。”
“那很重要。那非常非常重要。”
她低垂的眼睛泛着水光，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只絮絮地说着。
而赵柚梓也听到了一个结局不甚美好的故事。
寒假里，她在家里安逸舒适，而李妍秋要每天去镇子上的集市上帮妈妈卖菜。
冬天里空气干燥，妈妈哮喘复发，就在李妍秋着急时，对面一个修车的年轻人帮她把妈妈送到医院，办好了相关手续，还在她窘迫的时候垫付了医药费。
这是故事的开始。
此后的时间，妈妈在家休养，李妍秋独自出来卖菜。
修车的年轻人每回都要把小摊上的菜买去大半，她问他吃得完吗，他会爽朗笑笑，指指远处几个年纪不大，小混混模样的人，说：“兄弟多，一头牛都不嫌多。”
有次下了雪，第二天太阳悄悄冒出半个脑袋，将将融化的雪花到下午又结了冰。
下午收车回家，她在往上搬一个装菜的大包裹时，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
那次可比这次严重多了，她的脚踝迅速红肿起来，只能一瘸一拐地站起。
看着三轮车上的一堆菜，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办。
就在这时，对面的年轻人又来了，他把她打横抱上后车箱，自己蹬着三轮送她回家。
这次，她知道了年轻人的名字——陆进。
后来，他常常在她将要回家的时候约她吃饭，她总是回绝他。
一次，他帮人修了一辆小汽车。在这个小镇上，汽车很少，会修汽车的更少。
于是，他开心地向她说自己今天赚了多少钱，那个老板如何大方。
而那时的她是如何做的呢，她用冷嘲的语气说，你就这点志向吗，一个修车的，还整天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
更过分的是，她竟还拿他和李安比较，说李安是如何如何的好，而他又是如何不如李安。
当伤害的话说出口，理智回笼，她几乎立时就后悔了。
李妍秋，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开始陷入自责。
她以为陆进肯定会生气，肯定再也不会理她了，在他眼里自己肯定成了一个大坏人，白眼狼，拜金女……
出乎意料的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陆进又来约她，而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从前，李安就是她生命中一直在追逐的一束光，那么明亮，那么优秀。
而现在，那束光变成了陆进。
她那么多的别扭，数不清的拒绝，那般尖刻的嘲讽，一次次地想把他驱逐出自己的心，而他却是赶也赶不走，那样坚持地把她照亮，仿佛这束光就是为她而来。
从那之后，再见他时，她总会悄悄观察他。
金色的头发很非主流，他染却很好看。
有一次，他骑摩托车带她兜风，玩笑般问她，怎么总不正眼看他，明明上学的时候，自己也是有许多小姑娘喜欢。
现在，她想告诉他，其实你长得很好看，修车时认真的样子最好看。
“可……他还是要离开的。”赵柚梓忽然有些难过，不知为谁。
“你什么都不知道。”李妍秋抬起眼，任由泪水滑落，“他是赶都赶不走的，他怎么会走呢！”
或许，她把这件事告诉赵柚梓也是存了一分心思，毕竟她那么爱管闲事，总归和她不同，是个热心肠。
帮李妍秋处理好伤口，赵柚梓去找李安。
开门的时候，李安很没有精神。
坐到沙发上他弯着腰，手肘放在双膝上，以手撑脸，额前的碎发都垂落下来，声音很低：“她怎么样？”
“手掌擦伤，已经帮她消过毒了，过几天就好了。”
“嗯。”
“你脸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赵柚梓坐在李安旁边，关心道。
“不必，我活该。”活该自作聪明。
“李安，你别这样……”赵柚梓何时见过这般颓唐的他，平日里他总是沉稳的，自信的，让人觉得可以放心依靠的。
“李妍秋这次没考好，可是她的基础很好，一定可以考上区里最好的高中。”她安慰他，带着一丝恳求，“还有两个月，你不要这样担心，好不好？”
李安没有回应，他的脑子一团乱，明明他做了这么多，改变了那么多，可有些事就是还要走向既定的结局，就像忽然消失的成时雨那样，赵柚梓也不属于这里。
他脑海中突然就起了毁灭的心思，如果她现在就彻底消失，自己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了。
鼻尖突然传来一阵馨香，李安被紧紧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女孩略带伤心的控诉：“为什么她出事你要这么难过，明明我才是你女朋友。”
黑暗的心思一下收敛，但是那种痛苦还是让他难受到心脏都被揪起，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口不择言道：“或许你可以当做物伤其类。”
原来你和她才是一类人，那我夹在你们之间算什么呢。
赵柚梓看着他抿紧的唇，似冰霜般冷漠的侧脸，缓缓放开了拥抱着他的手臂。
直到房间的门被打开，再次关上，李安才惊觉自己又一次将她推远。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低声喃喃。
天边云霞满布，赵柚梓漫无目地走在大街上。
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赵柚梓看到了李妍秋口中的那家修车行，不大不小的店面，门前摆着一排排旧自行车。
她看着那个年轻的男人进进出出，不知不觉中就看了许久，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小妹妹，来修车的吗？”
“没有。”她两手空空，怎么会是来修车的，他不过是善意地提醒她，“陆进，李妍秋和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呢？”
“是吗？”陆进摇头笑笑，看着面前这个也是一脸惆怅的女孩，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是这样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