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圃集市一片生机盎然,人们用木架子搭建起露天的小摊,一来植物有了充足的光照,二来店铺里不会太潮湿、闷热。在日光最盛的时候,守店人会合力抬一片大大的竹织簟盖在棚子的顶端,既得了荫凉,又不致使植物晒蔫。
碧荷问了一圈,口干舌燥,来来回回都是一个问题。
“您这有江边一碗水的种子或者苗子吗?”
有的人并不认这个名字,还好碧荷提前做了功课。
“您这有鬼臼的种子或者苗子吗?”
来来回回,她也只得到了一个答案。
“没有。”
“没听说过。”
“市场似乎都没有卖。”
碧荷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无奈叹气。这订单立了契约,如果到时候拿不出药材的约定数,要按照三倍赔偿。怪她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没有事先做调查,才造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柜台里站着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大胡子伙计,只是不知埋头看些什么。
“槐山,那个,阮瑶小姐在店里么?”
他从画本里抬起头,答道:“阮小姐忙了一天,现在在隔壁的牛肉粉店用餐,你等一等。”
“我过去找她吧。”碧荷忙不迭地回答,提了裙摆,跑了出去。
碧荷循着牛肉香,找到了左侧的面店,店里人头攒动,皆在低头吃面。
一位头上系了红带、头带白黄兰花发簪钗的女子吸引了碧荷的注意力。
“阮小姐好巧。”碧荷说道。
阮瑶从牛肉面的大碗里抬起头来,有些错愕。
难道她不记得我了,这才隔了短短几日呀。
碧荷说道:“我是瞿娘子呀,上次来卖草药、和你爹立契约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阮瑶大口地吃着牛肉,然后对隔了两个桌子的小二招了招手。
“再上一碗牛肉面,多加一两肉。”
这阮小姐莫不是脸盲。碧荷暗暗想道。
“好咧。”小二应道。
“阮小姐,此次来,我有一事想问你。”碧荷坐下说道。
“知无不答。”阮瑶言简意赅。
“今日我去苗圃市场寻鬼臼的种子、小苗,却一无所获。眼看这播种时节就要到了,我心里着急,却无从下手。”
小二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您请慢用。”
“阮瑶放下筷子,看着她说:“鬼臼的种子,你寻来了,根本不够时间催芽。”
碧荷好似一盆水从头顶淋到脚。
“不过,想要批量种植,也不是全无办法。”
碧荷问道:“还有什么法子呢?”
“移栽,找到足够多的鬼臼苗,然后移栽到适合的地方。就跟草莓繁殖似的,它会长成一片的。”阮瑶的牛肉面汤水快见底了。
“可是,我听人说,找鬼臼还得看运气,一天能寻上□□株都算是运气好的。”
“这话没错,不过离这不远的鳌头山、龙眼岭倒是有很多。”
“那明日我就去挖。”碧荷狠狠吃了一大口肉。
“不过,这两座山岭有主人,前年就封山了。”阮瑶靠着椅子上休息,慢悠悠地说道。
“敢问这主人姓甚名谁,为何封山?”碧荷好奇道。
“余舎,就是书画铺刘家的外家。余家以茶叶起家,其茶叶闻名一方,其富庶在这县内亦榜上有名。余家夫妇嫌这经营累,未到五十,就将茶园卖给刘家,自买了两座矮山,隐居山林去了。”
“前几年,这山是能进去采些野味的。如今余家封山,不给外人进去了。”阮瑶说道。
“这山那么大,要请多少人来把守看管,才能杜绝外人进出呢?”碧荷诧异道。
“据说余家花重金请了个老道士,布了阵法。擅闯者会落入阵法之中,除非余家首肯,否则就会困在阵法之中,活活饿死。这余家,可没有看上去的善心。”
去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什么随意外人进出的规矩变成了封山。
“这怎么说?前两年旱灾,余捐了五十贯钱赈灾呢。只是自从去年有一男子进了山,却出不来。家人报了官,官府进山搜查,竟搜不到人,也不见尸首。我看,这余家,以正掩邪罢了。”
“呵呵。”碧荷干笑道,听着阮瑶说这些关于余家的事儿,真是毛骨悚然。
看来还得跑去刘家一趟,还好出来得早,否则这一天都不够她跑的。
“劳烦通传一声,就说瞿娘子有要事找刘小姐。”碧荷和颜悦色对小厮说。
过了良久,小厮才返回说道:“瞿娘子,请跟我来。”
碧荷跟着小厮,转了几回游廊,三座假山,两个水池子,然后穿过花园,才抵达刘芙所住的厢房。
真是家大业大,碧荷羡慕极了。
“碧荷姐,你来啦。”刘芙放下画笔,画纸上,面无表情的观音菩萨在念咒语,孙悟空在地上滚动,面带痛色。
“我竟不知,你有一手好画技。”碧荷说道。
“我这画技可不轻易露与外人。自从身体好了之后,我一天能画两幅了。”刘芙得意道。
“这是何画。”碧荷诧异道。
“这画的意思是菩萨罚孙悟空用情不专。”刘芙道。
“还是不明白。”碧荷摇摇头。
“就是,孙悟空和这么多女妖怪谈情说爱,每个女人都他,他也爱每个女人。我觉得不公平,所以为了解心中郁闷,作了此画。”刘芙解释道。
“立意很好呀。”碧荷道。
“你来,画就好了。等到墨干,我送你这幅画,如何?”刘芙说道。
“好得不能再好。”碧荷道,“光顾着跟你说话,倒忘了正事。我想去鳌头山挖一些草药,只是现在鳌头山封山了,所以我想着问你有什么进山的法子。”
“碧荷姐,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碧荷就把订单的事情、在阮瑶那听到的消息简略地告诉刘芙,刘芙细细地听。
“原来如此,这不难办。待我修书一封,送去外祖家。”刘芙停了话,“你等等。”
起身走去雕花屏风之后,妆匣被打开的声音接连响起,玉器碰撞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
“找到了。”雕花屏风后面的刘芙自言自语道。
刘芙把一个发暗的金锁放在碧荷面前 。
“这是?”碧荷问道。
“外祖家送我的金锁,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碧荷姐凭此作为信物,到时候跟山脚的小厮说就好了。”刘芙说道。她拿起桌上的香茗啜了一口。
“这是花坞茶,越州兰亭产的,得之不易。碧荷姐再尝尝。”
碧荷拿起粉黄茶杯品了一口,一股花香像一阵雾迅速包裹了味蕾,如同置身花海。
“这茶当真厉害。”碧荷睁大眼睛说道。
“今晚留在这吃饭吧,然后我再叫人用马车送你回去。”刘芙道。
碧荷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一杯茶尚且如此惊艳,饭菜不知令她如何大开眼界呢。
“花园的花开得正好,这两天,头上也没簪花,咱们寻几朵好花簪头上。”刘芙领着碧荷去了花园。
刘家有两个花园,小花园离刘芙的厢房最近。说是小花园,比起寻常人家的院子,还要大上两倍。碧荷想,小花园得有个几百平。
花园里建了座假山,假山上盘踞了气派的石龙雕像,龙头源源不断地流出水来,注入清池之中。花圃呈圆环状,单瓣的白茉莉旁边挨着倒披针形的金针花,金针花的身侧是一株婀娜多姿的白蔷薇。风一吹,白蔷薇犹如一位病美人,迎风发颤。
碧荷绕了个弯,眼前所见却不是花了,而是一株石榴树,树上没有挂果,而是一朵朵热烈如炮竹的榴花绽放。榴花之下还放了几盆陶盆,陶盆里栽了几颗栀子花。
“刘公子?”碧荷忍不住出声打扰道。
不知何时,假山后面放了一个木桌,刘良豪正举笔绘画,一朵朵瘦长的栀子花绽放于笔下。
画才占了纸张的一小角。
刘良豪愣了一下,道:“碧荷姑娘?你不是花仙子?”
碧荷噗嗤一笑,随后以手掩口,笑这刘良豪画画画傻了,摇摇头。
“碧荷姑娘,真的是你!”刘良豪拍了拍自己的脸,却不想空着的手也沾上了墨水,弄得面黑。
“哎呀,你的脸。”碧荷呼声道。
刘良豪跑到清池一照,自己成了个大花猫,亦傻笑。
“能帮我擦擦嘛。”他请求道。
碧荷扭头一看,刘芙不知干什么去了。面对刘良豪真诚的请求,如若不依,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于是她忐忑地拿出自己的帕子,擦掉刘良豪脸上的墨迹。
虽然这刘良豪花名在外,但却长了一副好皮相,一双桃花眼满是痴情。碧荷觉着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不愧是游戏,建模师加鸡腿!
“好啦。”碧荷收起帕子。
“刘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这画纸单画花填不满,我想让碧荷姑娘同花一起入画。”
“我?”碧荷有些惊讶。
“就站在栀子花旁边。”
“这样吗?”碧荷定定站在花旁边,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不知刘芙何时来的,递给她一把洁白的团扇,手把手教她姿势。
“就是这样。”刘芙赞叹地看着眼前的杰作。
碧荷微歪着头,曲肘扭着扇子,团扇微微往下坠,就是一张活着的美人图。
那摆好动作的一两分钟,碧荷从环绕她的两个人的脸上欣赏自己的姿势。过了十分钟,她已经在想,当不能随意动弹的画模,有违她的个性与最宝贵的自由。但是只凹一两分钟姿势的画模几乎不存于这世间。
“刘公子,请问画好了吗?我实在有些疲乏。”碧荷将在她肚子里酝酿几十年的话语给吐了出来,碧荷想,画画一刻钟,对于画模来说,却是熬了几百、几千年。
“好了,碧荷姑娘可以在旁稍作休息。”刘良豪仍然盯着画纸,毛笔的尖尖抵着洁白的画纸,游来移去。
碧荷的腿发胀,脖颈僵硬,她勉力维持得体的表情,只能在心里无言地痛呼:我曹曹操曹操。
侍女从假山一侧走出,端上了两杯绿水,半碟蜜饯。
“先垫垫肚子,准备要用晚膳了。”刘芙徐徐地嚼着蜜糖樱桃干。
刘老爷夹起一片酒蒸羊,围坐的众人方开始下筷。
“今天这五味杏酪鹅好好吃。”刘芙说道。
碧荷拿了一块葱泼兔,兔肉鲜嫩不干柴,有葱香全无半点膻味。
刘良豪取了一块闲笋蒸鹅,放到碧荷碗中,刘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碧荷吃了一口饭,隐约觉得气氛有些怪。
刘老爷敲了敲了桌子,小厮取了一方手帕递与刘老爷。刘老爷用手帕捂着嘴,转过身去,剧烈地咳嗽。
刘芙担忧地问道:“爹,郎中开的药又不起效了么?”
刘老爷的声音嘶哑变调,说道:“一时好一时坏。”
随后又转过身去,弯着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