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的睡了一觉，换上羌人的装束，再随意扎个马尾，把肤色涂黑，点些“雀斑”，戴两个大耳环，百里策就上街了。
和羌人老板说的一样，这里晚上更加热闹。
不过篝火舞会她没心思去。
因为她怕人多又好玩儿，她一高兴得意忘形露出马脚，被人认出来或做点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那就完了。
但街上逛逛她还是敢的。
也正好看看，陆缄推行了一年多的新政效果如何，边关的生意是不是像那些连京城都没有出过，五谷都不知道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人说的一样，只会赔钱。
“这些皮毛怎么卖的？”
“白的九百文，黑的七百，这些杂色的五百。”
“如果你买的多，一张还可以再便宜五文。”
百里策顺手摸了摸皮毛，手感细腻，质地柔软，凑近了闻，也没有太明显的膻味，是上品。
最重要的是，最贵才九百文，这莫说在京都，就是在临床、舒城，最少也要卖六两。
“你这里可以加工吗？”
皮毛贩子有些为难，“这...可以是可以，但我这皮毛已经够便宜了，要是再加工的话。”
“算上手工和内村，每张皮毛多给你三十文，这是二十二两，一个月后我来取货。”
看百里策给的价格比他预计的还要多一些 ，皮毛贩子立马答应下来，一边找钱，一边询问百里策地址，“这样吧，这么多东西你也拿不动，姑娘要是方便，可以告诉我一下，你住哪儿。”
“等我做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不用，到时候我自己来拿”百里策将皮毛贩子找的一百文和凭证收下，现在花钱可不能太浪费了。
皮毛贩子点头，“好勒，那姑娘都想把这些皮毛做成什么？”
“就做一些衣物、靴子、毯子吧”随手拿过旁边竹筒里的竹片，百里策写下自己的尺寸交给老板。
买完皮毛，又买了些风干的羊肉和牛肉。
虽然牛确实是很重要的劳动力，但对这些边塞城镇来说，牛羊都是主要的肉食来源，不吃它们，能吃什么？
游牧民族不就是吃这些的吗。
然后再买了一些腌菜，酸的咸的都有，趁着这段时间天气好，给切成段晒干了方便携带。
最后就是一些药，什么寒热伤风、跌打损伤、强身健体的都来一些，这人一旦饮食习惯改变，难免会水土不服，多准备一点，生病了也不用担心没人照顾。
......
等到王青衍知道百里策可能在甜水镇三十里外的山脚下出现过时，那来不及带走的大公鸡和它后宫，早已经被甜水镇的地头蛇和他小弟们吃完了。
连带着茅屋主人存下来的一些粮油、鸡蛋，屋后种的一些蔬菜，都被他们吃得一干二净。
但——
“叮叮叮...咚咚咚......”风拂，叶落，屋檐下的占风铎发出悦耳的清泉之声。
王青衍站在院中，看着空荡荡的狗窝与鸡舍，旁边地上躺着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这里的一草一物，虽不曾在百里府上见过。
但直觉告诉他，曾经在这里住的人，就是百里策。
即便她已不再用他给的香膏，没有一样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他仍觉得这里处处是她的痕迹。
可为什么她宁愿带着畜生一起走，也不愿意带他？
摘下枝头已然熟透的李子，王青衍轻轻尝了一口。
很甜，却依旧压不过他心头酸楚。
“罢了”既然她想跑，那就让她跑个够。
“传令下去，不用找了。”
被迫出来干活儿的九二登时就松了一口气。
接着就被王青衍陡然瞥过来的目光，看得寒意涔涔。
“把这些果子都摘下来。”
“是”
“另外，让沙城那边的探子，多注意注意，从南方过去的人。”
“尤其带着狗的。”
“是”
不是不找了，是想守株待兔。
但怎么说呢？
他不敢说。
九二放下佩剑，从茅屋里找了个箩筐。
开始摘桃子李子......摘了一会儿，估摸着王青衍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自己也又渴又累，就忍不住尝了一个桃。
嘿，还别说，还挺甜的。
再尝几个李子......最后果子装了两大筐，他自己也吃饱了。
然后把果子栓在坐骑上，慢悠悠的牵着马回去。
不是他想慢，是这么多果子，马儿确实快不起来。
不过，沙城的探子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不出两个时辰，便布下了天罗地网。
然而——
一天过去了，没有百里策落网的消息。
三天过去了，没有百里策落网的消息。
一个月过去了，沙城方圆百里都找遍了，但还是没有百里策落网的消息。
哈哈，想不到吧？
在天方镇一住就是三个月的百里策，压根儿哪都没去！
至于没被发现的秘诀？
笑死，多族混居的地盘，谁特么能给你汉人真心办事！
什么？养狗？
边城地区，养獒犬的人都多的是好吧。
只要她不用暴.露身份的技能去生活，不瞎搞些自以为很新奇特别的东西，谁又能知道她是谁。
不仅如此，她还快快乐乐的和这里的少数民族打成了一片。
并在时机成熟的时候，用一口流利的鲜卑语，让在此地的鲜卑族人相信了绝对真实，但不是她本人的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她强调了一下重点——
她爹是鲜卑人，她娘是羯(jié)胡人。
以拉近跟鲜卑人的关系。
接着就是——
她本来有个无比幸福的家庭，但没想到跟着父母去南方做生意的时候，可恶的汉人残忍杀害了她的父亲！
她爹被汉人害死后，她娘本来想自尽，但是看她还小，于是就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
几年前，她们母女千辛万苦的报了仇，奈何母亲因为思念成疾，身体早已经不住长途跋涉，也过世了。
于鲜卑族而言，客死他乡的人，若不能回家，灵魂只能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但她父母都不是正常死亡，直接带着骨灰回乡，会把邪魔一起带回去，惊扰到其他死者的灵魂，给土地上的百姓带来灾害。
因此，她只好万分痛心，但无可奈何的将父母的尸骨埋在了汉人的土地上。
并通过法事，让他们的灵魂附着在他们的定情信物，即一条项链中，然后由她带着来寻找故乡。
“可惜”百里策抽搭了两下，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
前几天去汉人那里买药材，被坑惨了的段迟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鲜卑族支系众多，散落于鲜卑山各处，又时常随水草迁移，确实很难找。”
“不如你把项链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也许有人认识呢。”
百里策抹抹眼泪，把兽牙项链拿出来，“那就谢谢各位了。”
在场的鲜卑人立马开始传看，表情态度认真到好像确实在做一件很重要很圣神的事。
传着传着，一个叫秃雅雅的鲜卑姑娘就突然神色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拿着项链就跑了出去。
“额，她这？”她这不会中饱私囊吧。
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是很懂，最后还是段迟说，“雅雅不会有什么线索吧？”
“啊，真的吗？！”百里策的眼泪说来就来。
“要，要是真能找到，我，我给大家当牛做马都可以！”说罢就要跪下。
段迟赶紧扶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可就亏大了。”
确切的说，要不是百里策看出药材有问题，他现在裤.衩都不剩。
一位鲜卑大婶也说，“就是，都是一家人，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嗯！”百里策哭泣着点点头，整个人期盼又急切，还带点胆怯地望着秃雅雅跑出去的方向。
陪着她一起在鲜卑客栈等的人也是没有一个不耐心的。
用他们的话说，鲜卑族人本就被汉人鄙夷，出门在外再不团结一点，怕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你也别太激动...万一......”段迟想了半天，想提醒她别抱太大希望，又没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段阿哥你放心，我......”百里策红着眼刚要应承，秃雅雅就带着一个老爷爷过来了。
“人呢？！”
“人在哪儿呢？！”
“快，快让我见见！我苦命的孙女哟......”
老头哆哆嗦嗦地杵着拐棍就进来了，人还没进屋，就哐啷丢了拐棍，扑到了百里策面前。
百里策当然也扑了过去，扶住老人家，一副泪流满面，不敢相信的样子，“您，您是......”
老爷子撑着百里策的臂弯，盯着她左看右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像，真像啊......”
“您......您是？”百里策哽咽的不敢相信。
不会吧，这都可以？
秃雅雅在一边扶着老人，也跟着红了眼睛，“你还愣着干什么，你的兽牙项链就是他儿子的啊！”
什么？！
百里策一脸又惊又喜，还悲从中来。
“爷爷！”酝酿片刻，百里策扑通一声跪下。
如同葫芦娃一般抱着老头哭喊起来，“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我有爷爷了，我有爷爷了，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老头也是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孩子啊，可真是苦了你啊，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啊......”
爷孙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也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等大家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众人才从穆爷爷口中了解到，百里策所拿的项链一共有两条。
一条给了儿子，也就是百里策故事里的爹。
一条给了女儿，也就是百里策故事里，素未蒙面的姑姑。
两条项链都是穆爷爷自己做的，有几个兽牙，上面刻了什么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加上百里策长得实在太像他儿子，所以百里策绝对是他孙女。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穆爷爷给她擦了擦眼泪，牵着她便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走，咱回家，回家......”
百里策回头看着众人，不停地弯腰道谢，“谢谢，谢谢大家了。”
“哎呀，不用谢了。”
“行了行了，快跟你爷爷回家吧。”
“就是，快回家看看吧。”
“快回去和爷爷奶奶团聚吧。”
......
带着众人的祝福与秃雅雅递过来的拐棍，百里策又感激不尽了好一会儿，才跟着穆爷爷回了家。
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老奶奶在门口翘首以盼。
“您是...奶奶？”
“......”呆呆地看了百里策几眼，老奶奶才敢冲过来抱住她。
“我的乖孙女啊，你受苦了......呜呜呜，可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