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受了高人指点，希夷突然开了窍，一脸震惊地看着师父沈念之。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和春时师兄一样，走到哪儿都要亲一亲、抱一抱？”
“我们什么时候又亲又抱了？”
沈念之故意望向了别处。
希夷见魏君生的视线扫到了自己，赶紧端正站好，往后退了两步。
“等一下！”魏君生坐直了身子，“我们跟你们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我又不喜欢他！”
沈念之斜眼盯着魏君生。
“还不快赶路？都这么晚了？再不走，天都黑了！”魏君生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急匆匆往前走。
“绿筱。”
袁绿筱立刻放下长剑，快步行至廊下，“掌门，可是我哪里出了错？”
“没有，”林一珞笑着摇了摇头，“我突然想起来，明日是不是随航——是不是你们师父的末七？”
“是的，掌门。”
“那明日你记得带着一众弟子去他坟前祭拜一下，我就不去了。”
“是。”
“既然要去，顺便也给方水月烧点纸吧，还有仪景。”
“是。”
“掌门，你就……不介意我们……”袁绿筱抬眼看了看林一珞。
林一珞笑了笑，“无妨，我又不去。他们是你们的师父、师娘和师兄，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周全。”
“我看掌门你就是太仁慈了，祭拜师父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方水月也要祭拜？都没几个弟子见过她。还有仪景，说什么是我们天山派的大师兄，可是在这之前，谁知道有他这个大师兄？”
“这就叫‘仁慈’了？我可是亲手杀了方水月，随航的死也多少跟我有些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
“哦？那应当怎么说？”林一珞依着楹柱坐好，“且听云芝好好跟我们道来。”
云芝见面前两人已经摆好了姿势，似乎真要听取什么箴言，“掌门，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好了，不逗你了，明日别忘了跟大家一起去，”林一珞笑着站了起来，“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算了。”
“真的可以不去？”
“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讹你？”
“掌门，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
“‘不过’什么？”云芝凑到林一珞跟前。
“不过嘛，你要是留下来可就得陪我。”
“这是自然，我最喜欢掌门了！”
“陪我嘛，就得让我检查功课。”
“欸？”云芝不觉往后退了半步，一把抓住袁绿筱的胳膊，“那我还是跟大家一起去吧。”
林一珞笑了笑，转身而去。
云芝仍旧躲在袁绿筱身后。
“对了，”林一珞侧身往回看，“绿筱，方才的剑法你练得很好，继续努力，不像有的人呐——”
“是！”
云芝轻轻放开手，“绿筱师姐，我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袁绿筱尽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掌门刚刚说了，明日去不去随你，但是功课得抓紧了。”
云芝望着师姐袁绿筱，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睛。
袁绿筱拍了拍云芝的肩膀，“保重！”
许池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碍眼之人也已不在，这两日便在天山派四处闲逛。待四处走了一遍，回到住处时却发现有一人等在自己门口。此刻分明是对方早已等候多时，但许池渊知道其实是自己早已等候多时。自己等得太久太久，久到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这样的情景是什么时候，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一珞。”
林一珞转头笑了笑。
“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随时欢迎！”许池渊笑着推开门来。
两人已经各自喝了三盏茶，东南西北地聊了一通，都不知道还能继续聊些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
“在天山派已经有些日子了，你可都习惯了？”
“我不用习惯这些。”
“是因为沈念之他们走了，所以不习惯？”
“无论他们走没走，我都不用习惯这些。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也就走了。”
“你就这么想走？”
“我迟早会走的。”
“一定要走吗？”
“我会走的。”
“能不走吗？”许池渊盯着林一珞，目不转睛。
“我会走的。”
见林一珞回答得如此坚决，许池渊觉得自己的一丝期盼似乎也成了奢望。
“那掌门令呢？此事至关重要，你可想好要交给谁了？”
“正因为此事重要，所以我想——”
“我不会接受的。”
林一珞顿了一下，还是将白玉扳指掏了出来，“池渊，你应该很清楚，整个天山派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个掌门。”
“不！还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
“你是说方思梦？可是她已经叛离了天山派，现在——”
“我不是说她。”
林一珞捏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并没有接话。
“一珞，你应该很清楚谁才更适合做这个掌门。当初随航将掌门令交给你，就表明他选定了你，不是我，也不是思梦。”
“不是的，当时情况紧急，随航只是将掌门令交给我保管而已。”
“是吗？”许池渊慢悠悠喝了口茶，“当时我们都不在场，师父什么意思，只有你最清楚。”
“我当然清楚，所以才知道他不会把掌门之位交给我的，我没有执掌之能，也没有接任之意，而且，我也不是天山派弟子。”
“这有何妨？”许池渊突然来了精神，“来天山派之前，师父也不是天山派弟子，也没有做过掌门。只有你愿意留下来，我们一定竭力扶持你。”
林一珞转头望向窗外，喝了一口茶。
许池渊拿着茶杯，感受着茶水的温度一点一点消失在指尖，觉得林一珞似乎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你当真不愿接任掌门之位？”
“你呢？难道你愿意接任？”
许池渊笑了笑，“这些年尊他为师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善意，我不愿再参与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
“池渊，”林一珞顿了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如果你不想说也无妨。”
“你说。”许池渊笑着看向林一珞。
“你就从未想过替蓬莱派报仇？”
“无时无刻不在想！”许池渊叹了口气，“但我杀不了他，而且，他的确是一位好师父。”
“所以你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我舍不得每一个师弟师妹，这么多年了，天山派早已成了我的家，而且现在……”许池渊定眼瞧着林一珞。
林一珞不觉往后一仰，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等等！”许池渊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林一珞，感觉到对方微微抖动了一下，又赶紧放开了手，“你等一下。”
“怎么了？”
许池渊将手放在身后，右手握着左手，又换成左手握着右手，“一珞，如果有一天沈念之负了你，你会如何？”
“不会有那一天的。”
“如果呢？”
“他不会。”
“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不仅相信他，我也相信我自己。”
许池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开心还是不开心，但脸上是挂着笑容的，“一珞，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谢谢，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林一珞笑了笑，转身而去。
许池渊往后跌了一步，赶紧用手扶住桌沿，见林一珞回身过来，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对了，听厨娘说你喜欢吃酱板鸭，我便让厨房备下了。”
看着林一珞笑着跨出门去，许池渊颓然跌坐在凳子上，苦笑一阵，“不是我喜欢，应该是你喜欢才对。”
还没等林一珞把话说完，只见眼前之人忽地跪倒在地，“掌门，万万不可！”
“绿筱，你快起来，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跪下了？”林一珞边说边去扶袁绿筱。
袁绿筱拉着裙裾往后挪了几步，“掌门，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是掌门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
“怎么会？你一定能做得很好。现在天山派的大小事务不都是你在打理吗？”
“那是掌门您领导有方。”
林一珞不觉有些心虚，哪里是自己领导有方？分明都是袁绿筱的功劳，“那以前呢？我可是最近才来的。”
“以前有师父，还有思梦师姐，我只是协助他们而已。”
“绿筱，你太谦虚了，你做的这些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你对天山派至关重要，所以掌门之位……”林一珞说着便将白玉扳指掏了出来。
只听“噗通”一声，袁绿筱又跪倒在地。
“不行的，我真的不行！掌门，还请您将掌门令收回，绿筱不敢僭越！”
“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相信我，你肯定可以的！”
“掌门，请饶过弟子！”
林一珞看着袁绿筱固执的模样，恍惚间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好了，我收起来了，你起来吧。”
袁绿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左右看了两圈，果真没有见着白玉扳指，这才放心站了起来。
林一珞叹了一口气，给袁绿筱斟了一杯茶，“你不肯接，那我还能交给谁呢？”
袁绿筱不觉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桌，随即又跪到了地上，“请掌门恕罪！”
“你快起来！”林一珞说着又去拉袁绿筱，“好好的，怎么又跪下了？”
“掌门说的是，弟子知错，弟子一定改。”
虽然林一珞知道袁绿筱一向恭谨谦逊，但今日似乎太小心了些，“绿筱，你今天怎么了？”
袁绿筱偷偷瞥了林一珞一眼，喝了一口茶，这才望向了林一珞，“掌门，白玉扳指是天山派的掌门令，您怎么——怎么能轻易交给他人？”
“我没有‘轻易’交给他人，我不是想交给你吗？”
“我……掌门，您刚才答应过我的。”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帮忙想办法嘛。你说说，天山派谁最适合做这个掌门？”
“当然是掌门您了。”
“绿筱，虽然我知道你并不是想要恭维我，但现在听到这些，我不会有多开心。”林一珞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掌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好好帮我想想，不能说我，我可不是天山派弟子。”
“可是，既然师父将掌门令给了您，那就表明师父觉得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做这个掌门了。”
“不要了，我迟早会走的，”林一珞抄着手摇了摇头，“再说了，一派之长责任太大、事情太多，我可做不来这些。”
“不会的，只要您肯接任，我们一定会竭力扶持你。”
林一珞抬眼盯着袁绿筱，“你们该不会串通好了吧？”
“啊？”
“没事，”林一珞摆了摆手，“你快帮我想想人选。”
袁绿筱不觉眉头开始微皱，“除了掌门您，那应该是……池渊师兄了。”
只听“啪”的一声，林一珞放下茶杯，“我就说！”
“怎……怎么了？”
“没事，换一个。”
“换一个？”
“我去找过池渊了，他也没答应。再加上他的身份，实在不好勉强。”
“好像的确是。”
“可还有其他人选？”
“其他人……”
“你就不觉得方思梦很合适？”
袁绿筱看着掌门林一珞，迟迟没有回答。
“怎么了？”
“掌门，您愿意将掌门之位让给思梦师姐？”
“什么叫‘让’，若不是随航先将白玉扳指给了我，现在它本就应当在方思梦手中。”
“可是，思梦师姐是方水月的女儿，她……”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无论是能力经验，还是才智胆识，她都是最好的人选。”
袁绿筱看着林一珞，眼里忍不住浮起笑意。
“怎么了？”
“掌门，真的没有比您更适合掌门之位的了。”
“打住！”林一珞瞪了袁绿筱一眼，“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袁绿筱轻轻笑了笑。
“你觉得云芝怎么样？我瞧着她不错，敢说、敢做、也敢当，我看——”
“还望掌门三思，掌门之位切不可交给云芝！”
林一珞见袁绿筱又要跪下，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跟你说笑的。云芝玩心太重，修为也差一大截，交给她是不行的。”
袁绿筱舒了一口气，坐了回来。
“你有何人选？”
“人选倒也不是没有。”
林一珞见袁绿筱虽然有些犹犹豫豫，但总算是开了口，便立刻凑了过去。
“其实，门内很多弟子都很有才能。承平师兄德才兼备、怀袖师姐大智若愚、浮光勤勉认真，虽然他们不能跟掌门您比，但把掌门之位交到他们手中应该不会有错。”
林一珞总算放心了些，原以为自己会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没想到其实有一堆人供自己选择。
“掌门，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今天晚上厨房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掌门您想吃什么？我去吩咐。”
“不用！不用！正事要紧，”林一珞赶紧将袁绿筱按到凳子上，“你方才说的几名弟子我好像都没有见过，你来仔细说说，他们性情如何？修为如何？以前可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不急，你慢慢说。”林一珞说着将凤尾酥推到了袁绿筱面前。
“承平师兄是三师兄，他是在池渊师兄之后来的，我记得承平师兄以前是罗浮派的弟子……”
林一珞慢慢嚼着嘴里最后一块凤尾酥，“不错，都很优秀，把掌门之位交给任何一个我都很放心。”
“掌门！”
“他们都太厉害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来。”
“有什么厉害的，都是可怜人罢了。”袁绿筱小声说了一句，并没有人听见。
林一珞喝了一口茶，“这样吧，明日你将门内弟子召集起来，大家一起商议一下。不论入门时日，想参加的都可以来。但是，入门久的弟子必须参加，男女不限，年龄不限，不必信服我，但不可拉帮结派。”
看着正殿里的一众天山派弟子，林一珞由衷地赞叹袁绿筱的细心，昨日自己的每一个要求袁绿筱都认真记在了心上。
除去林一珞，殿内总共十余名弟子，男女相差无几。除了许池渊和袁绿筱，其他人林一珞都不太熟悉，但从座位来说，右侧以许池渊为首的几名弟子大概是肯定自己的，而左侧的几名弟子或许对自己有些不服气。
林一珞望着许池渊的方向，有些诧异。
“掌门，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个熟人。”
“您是说怀袖师姐？”
林一珞恍然大悟，难怪昨日便觉得“怀袖”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原来自己不止听过，而且还见过。
“掌门可是担心怀袖师姐会调皮捣蛋？请掌门放心，怀袖师姐虽然年纪小，但入门和修行时间比绝大部分弟子都长，而且在大事上从来都不会使性子。”
林一珞自然不好意思翻出旧事，只得笑着点了点头，“她没有想着去玩儿，而是来此处议事，想来定的有颗济世之心。”
“掌门说得是。”
林一珞不觉有些感慨，路怀袖小小年纪竟是一众人的师姐，想来她入门一定极早，也不知她父母当初如何放心将她送来修行。
“掌门。”
林一珞赶紧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召集在此，主要是想跟大家讨论一下掌门之位一事，不知大家觉得由谁接任最为合适？”
话音刚落，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殿上。
林一珞早就料到此事，在许池渊开口前便抬手做安抚状，“各位稍安勿躁，此话并非戏言，今日召集各位正是因为此事，还望诸位各抒己见、积极争取。”
林一珞刚说完，许池渊立马站了起来，双眼简直要裂开似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许池渊不是没想过林一珞会推辞，但的确没想到会一上来就推辞。
“你想自荐？”
许池渊狠狠地瞪了林一珞一眼，“还望掌门三思！”
“三思过了。”
一众人在场，许池渊自然不好驳了林一珞的面子，只得坐了回去，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不知掌门此话是何意？”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大家帮忙推选一下掌门人选。”
“这位是鸢飞。”
林一珞朝袁绿筱笑了笑。
“掌门说笑了！”鸢飞旁边之人也跟着打趣起来。
“这位是扶光。”
林一珞点了点头，“你们不用叫我掌门，我也不是你们掌门，叫我名字就好。”
“掌门此话何意？尊卑礼仪一向是我天山派立派之本，您可是一派之主，这些可是万万不能忘的。”鸢飞说着朝林一珞行了一礼。
“没错，尊卑礼仪可不能忘，要不然大家不都骑到我头上了？”
林一珞有点懵，鸢飞直刺自己是在情理之中，但路怀袖分明坐在许池渊身旁，却也跟自己唱反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路怀袖满脸写着好奇。
“就——无论以后掌门是谁，天山派一切礼仪法度不变，你还是师姐。”
“那就好！”路怀袖满意地收回视线，往椅子里坐了坐，抓起高几上的栗子糕，一边吃一边晃悠着双腿。
“掌门，您现在可是我天山派之主，手握天山派掌门令。那日便是在这大殿里，您当着修道界所有门派的面坦言自己是天山派掌门，现在却又让我们重新推举掌门，难道我们天山派的掌门之位在您眼中是儿戏，任您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林一珞觉得此话不无道理，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自己的做法的确颇有不妥，不觉埋下头来。
“鸢飞，注意身份！看清楚你在跟谁讲话！”
林一珞缓缓转过头去，“绿筱，原来你这么凶。”
虽然林一珞说得很小声，还带着些玩笑的口吻，但也着实让袁绿筱羞愧不已，自己的确鲜有如此失态的时候，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受了袁绿筱几句训斥，鸢飞有些蔫了，回眼过来又撞上许池渊的满眼忧愤，立马缩回了椅子上。
“此事是我做得不对。不过，掌门令的确只是你们师父交给我代为保管而已，掌门之位是门派的头等大事，绝非儿戏。我不是天山派弟子，亦不懂得如何做一派之掌，所以现在需要大家帮忙推选出合适的掌门人选。”
“若掌门真的有心，我们天山派倒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
林一珞眼里放出光来，“那……寒川你来说说。”
寒川见林一珞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觉有些难为情，往后缩了缩，隐到了身旁之人的身形里。
“还能有谁？”
众人顺着声音齐齐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