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请宽心，在下已经喂过药了，最迟明日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此话当真？”
男子点了点头。
“你确定？”
男子点了点头。
直到确定了好几遍，林老爷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夫人，你听到了，珞珞她有救了。”
林夫人握住林老爷的手，“是！是！”
“没事了，总算没事了。”
只听“咚”的一声，林老爷摔倒在地，众人扶的扶、拉的拉，乱作一团。
“快送老爷回房休息，再请大夫来瞧瞧。”
一群人得了令，各自散去。
“多谢你救了珞珞。”
“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你用的《三生诀》？”
“是。”
林夫人瞥了男子一眼，随即劈下一掌。林夫人并未用尽全力，但男子没有丝毫避让，直挺挺受了一掌，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倒在地，咯出一口血来。
“你——你怎么不躲开？”
男子喘着粗气站起来，“既然知道躲不过，那还躲什么？”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可你怎么——”
“施术者要用尽毕生修为才能使用《三生诀》，我以为师叔您知道。”
林夫人一惊，“你叫我什么？”
“弟子沈念之拜见欹枕师叔！”沈念之恭敬地行了一礼。
“你师父是谁？”欹枕快步走到沈念之面前。
“家师名唤雨窗。”
“雨窗师兄？你是雨窗师兄的弟子？”欹枕将沈念之扶了起来，“念之，你师父……他还好吗？”
“师父三年前已经仙逝了。”
“怎么可能？雨窗师兄的修为是我们几人中最高的，世上没几人能够伤得了他。谁？究竟是谁！”
“那人修为颇深，我听师父唤他‘随航’。”
“随航师兄？是他了，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会记得。可他若是要报仇，不应该来找我吗？”
沈念之见师叔欹枕望着自己，自己却答不出一个字来。
欹枕忽地笑了出来，“他自然是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他都不会放过。”
沈念之不太明白师叔欹枕的话，但心里生出了几丝忧虑。
“珞珞她……她便是雨窗师兄和醒梦的女儿？”
“是。师娘的确名为醒梦，师父每天都去师娘坟前祭拜。”
“祭拜？醒梦的尸身不是——”欹枕摇了摇头，“你刚才说你师父是三年前仙逝的？”
“是。”
“那……难道珞珞也是被随航师兄——”
“是。”
“怎么可能？随航师兄绝不可能伤害醒梦的孩子！”
“是因为我，她是为了救我和师父。”
欹枕叹了口气，“都过去了。以前的事你不必在意，只是希望你以后一定要护她周全，否则我不会饶过你。”
“一定！”
“既然是你用的《三生诀》，那你现在岂不是修为全无？”
沈念之摇了摇头，“我的修为远远不够，还有师父的。师父临终前将毕生修为传于我，否则，凭我的修为不可能使用《三生诀》，现在只有一丝尚存。”
欹枕点了点头，“念之，你师父……可有说起过我？”
沈念之顿了顿，“师父曾说，师叔欹枕为人真诚可靠，虽是名女子，但智谋胆识却是男子也比不过的。”
“真诚可靠？”
沈念之不知道师叔欹枕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是在泪水滑落之前见她转过身去了。
“也是他叮嘱你将珞珞送到我这里来。”
“是。师父说《三生诀》耗损修为，使用后须得闭关修行，这才……”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躲在西洲？”
“可能知道，此地离江北不算太远。”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来杀我？他若是杀了我，我还能好过一些，”欹枕咽了咽口水，“他……就没有说过恨我？”
沈念之摇了摇头，“从未。”
欹枕闭上眼，两行泪水滚落，“他早已知道我的藏身之地，却让我安稳度日这么多年，最后还把女儿送到我身边，是给我赎罪的机会吗？”
“师父临终前交代，只有托付给您他才放心。”
“但愿这些年我所做所为可以减轻一丝罪孽，”欹枕拭去泪水，转过身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带她回百花谷。”
“你要带她走？”
“既然使用了《三生诀》，受术者此生都依赖于施术者。前三年尚能平安度过，但以后每年必须服下解药才行，所以我得带她回去。”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师叔！”
欹枕抬手制止，“你先听我说。既然随航师兄已经知晓你们的住处，那里便不再安全。虽说他不会伤害珞珞，但你呢？如果他迁怒于你，又找了过去，到时候你们怎么办？所以，在你们找到安全的住处前，暂且住在这里吧。”
沈念之犹豫了好久，“是。欹枕师叔您可有什么主意？”
欹枕摇了摇头，“我可能要找他商量一下。”
“是。”
“今日辛苦你了，早些休息。”
沈念之行了一礼“欹枕师叔，方才我听你们叫她珞珞。”
“是。老爷取的名字，叫‘林一珞’，怎么了？”
“你们为何要给她取名字？”
“因为那年她醒转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难道不是《三生诀》的副作用？”
夜凉如水，鸟叫虫鸣皆无，沈念之闭上眼换了个姿势，良久，又转过身来。虽已过了中秋，今夜月色尚明，沈念之披上外衫推开而出。夜里早已不是日间的模样，静得很，走了好一阵都没有遇见什么人。大概也是因为太过安静，此时沈念之才得以仔仔细细看看这里的环境，只是他没想到他会越走越忐忑，越走越心惊。且不说那吐蕊的桂花与秋菊，就只是那残败的荷花与桔梗也足以让他退却。只依稀记得路径，沈念之不免在林府绕了好几圈，走了好久才来到东厢房外，见里面灯火通明，又停了脚步，倚着月洞门望着那火光的方向。
林一珞撑开手打了个哈欠，晃了晃头，睁开眼来，只觉双眼迷蒙得很，好像久未睁开似的。眨了眨眼，林一珞再三确认床头的确坐了一人。
“娘？”
欹枕猛地睁开眼，“珞珞！”
“娘，您怎么在这儿？”
林一珞话还没说完，欹枕一下扑倒在床上，抱着她哭起来，林一珞不明所以，往外一望，朱夏与素秋早已抱成一团，哭成了泪人。
“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珞珞。”
“记得什么？”林一珞挠了挠头，“方才我不是在作画吗？”
“‘方才’？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你都睡了七日了！”
“是吗？我只记得……当时忽然觉得有些倦了，想着小憩片刻，怎么这一睡就睡了七日？”
“没事！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欹枕又扯出手绢拭了拭泪，“快！快去告诉老爷！”
“是！”朱夏得了令，喜笑颜开，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对不起！娘，让您担心了。”
欹枕笑着抚过林一珞脸颊，“有没有哪里觉得痛？哪里不舒服？”
林一珞舔了舔嘴唇，“倒是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觉得嘴里腥膻得很。”
欹枕轻轻一笑。
“要是能吃点酸酸甜甜的就好了，最好啊——”
“最好啊是我这个当娘的亲自下厨！”
林一珞咧嘴一笑，灿若云霞。
欹枕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了。
“小姐，您慢点走！”
林一珞揉了揉肚子，“好像吃得有点多，好久没走动，憋死我了！朱夏，你快点！”
“小姐，您当心点儿！您这才刚下床，要是您又有什么闪失，奴婢……奴婢……”
林一珞立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好了！好了！我慢些走。这才几天，你怎么变得跟素秋一样了？”
“小姐您不知道，您这病太吓人了！老爷夫人把能请了大夫都请了个遍，就连久终己渡的魏神医都请来了，可是大家都瞧不出个缘由来。”朱夏说着又要抹泪了。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朱夏破涕为笑，“小姐说的是。”
“小姐！小姐！”
林一珞远远望去，只见素秋慌慌张张往这边跑，手里好像拿着什么。等素秋跑近了，林一珞来回看了两人几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就睡了一觉吗？你们两怎么调转过来了？现在轮到朱夏谨小慎微，素秋莽莽撞撞了！”
“小姐！”
“小姐！”
“这句倒是叫齐。”
“小姐，早就立了秋，您快把这个披上。”
林一珞仔细看着素秋披上来的披风，叹了口气，“素秋，这才几月？我哪里用得着这个？”
“我又没拿那件狐皮鹤氅，这件薄得很。”
“那也用不着。”林一珞转头便往前走。
“小姐！”
忽然想起素秋念叨，林一珞立马回身拿起披风，“知道了！知道了！”
“小姐，您慢点走！”
“好了！不走了，我就坐在这里赏花。”
“小心！小姐您别往里探！”
林一珞刚伸手去摸那株快枯的莲蓬，听得朱夏一声尖叫，赶紧缩回手来，“这才几天，满池的荷花都谢尽了，今年我都没吃几顿荷香蒸鸡！”
朱夏看了素秋一眼，笑了笑，“小姐，荷香蒸鸡是吃不到了，不过，新鲜的莲藕倒是挖了有一筐，糯米桂花藕可以吃上半个月了！”
“糯米桂花藕，”林一珞咽了咽口水，“好！吩咐厨房今晚就做！”
一阵风起，吹得枯叶掉了满池，莫名添了几分萧条。
“小姐，这荷叶凌乱得很，奴婢马上叫人来清理。”
“素秋，不用了。花落花开自有时，这满池的残荷不也是一番美景？”林一珞微微一抬头，头顶正巧支出簇桂花，林一珞抬手轻轻压了下来，“再说了，荷花虽谢，不还有桂花吗？”
“小姐说的是。”
“小姐说的自然没错了！”
林一珞看着又开始暗暗置气的两人，觉得有些好笑，忽听见一声响动，四下望去，并没瞧见旁人。
“对了，既然我的病这么难治，那最后是谁治好的？”
“是位很年轻的大夫。”
“哪里是大夫了？连药箱都没有，他应该是名道士。”
“说不定是个术士，我看那位沈公子随身只有一柄长剑，看着就像个术士！”
听着两人吵闹，林一珞嗅了嗅花香，“我这病不是很难治吗？怎么会是位年轻公子治好的？”
“说来奇怪得很，那位公子还没替小姐诊脉就断言定能治好小姐，”朱夏陷入了深思，“也不知道他到底开的什么药，我们也没瞧见药方和药材。”
“那倒是奇了！不管怎样，总得好好答谢他才是。”
朱夏立马凑了过来，“小姐想如何答谢？”
“自然是千金相报！”林一珞一想，“不行，还是万金吧！”
“‘救命之恩’，给人家万金就了了？”
“那以你之意，你家小姐我应当如何答谢才是？”
“这可是‘救命之恩’，小姐当然要以身相许才是！”
“言之有理！”林一珞点了点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是救命之恩，断不可轻率处置。”
“就是！就是！那位沈公子可是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小姐如果把他放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嗯，为了以后不会追悔莫及，走！小姐我替你提亲去！”林一珞抓着朱夏就要走。
“提——提亲？小姐，提什么亲？给谁提什么亲？”
素秋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自然是帮你提亲！”
“小姐！您——”朱夏急得跺了两脚。
“你不是说了吗？那位……沈公子，他可是少年英雄、风流倜傥，如此良人，你怎能错过？这件事交给我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我的全部体己都给你。素秋，快去算算这些年我总共存了多少钱，记得把我那些衣裳首饰全都算上！”
“是！奴婢这就去。”
“小姐！素秋！”朱夏又跺了脚，“你——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我们如何欺负你了？我们是替你着急啊！他来了才几日？你们又见了几面？如此这般你就忍不住动了春心，我看那位沈公子定然是人中龙凤，生得俊俏非常，你如果把他放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不是会后悔吗！”
“你们——你们不许欺负我！”朱夏退到角落指着两人，急红了眼。
林一珞和素秋互看一眼，笑得更大声了。见朱夏眼眶泛红，羞得满脸通红，林一珞止住了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你们都欺负我。”朱夏抹了抹眼角，被林一珞拉着坐到了自己身旁。
“谁让你故意取笑我的？”
“哪儿有？奴婢哪儿敢？”
“你没有？”
“小姐，朱夏错了，朱夏再也不敢了。”
“死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取笑我？”
“小姐，奴婢说得是实话，那位——”朱夏刚开了个头，瞥见林一珞的眼色，赶紧闭上了嘴。
“听夫人说，沈公子与珞珞是旧识。”
“是，她是我的师妹。”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是一家人，还请沈公子千万不要客气。”
沈念之微微一笑。
“沈公子，珞珞的病可全好了？”
“现在已无大碍，下一次是在一年之后。”
林老爷立马坐直了身子，“下一次？难道珞珞的病不能根治？”
“十分抱歉。”
“那……那……”
“林老爷放心，这病一年发作一次，其他时候与常人无异。”
“什么？”林老爷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一年发作一次？那以后的每一年——”
欹枕赶紧站起来，扶着林老爷坐了回去。
“请放心，只要有我在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纵然你是珞珞的师兄，你也不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我自然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林老爷怔怔地看着沈念之，“沈公子，你……”
“我自幼被师父收留，与……与珞珞一同长大，以前如此，以后亦如此。而且，师父生前已经给我们订下婚约了。”
林老爷松了一口气，不住点头。
“沈公子，既然你们早有婚约，那在这里成亲也是一样。”
沈念之抬头望着师叔欹枕，不太明白为何她忽然叫得如此客气，却终是没有问出口。
“你意下如何？”
“成亲？”还没等沈念之回答，林老爷先发话了。
“老爷觉得有哪里不妥？”
“也没有不妥，”林老爷陷入沉思，“这是个好主意，这样珞珞就能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欹枕笑了笑，“沈公子认为呢？”
“没什么不妥，只是……一直住在这里恐有不便。”
“以后的事再慢慢商量。”
“还有一事，听说珞珞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突然跟她说成亲的事情，恐怕太过唐突。”
“这件事不必担心，我同夫人会细细跟珞珞讲的。再说了，沈公子一表人才，珞珞怎么会不满意？”
欹枕跟着笑了笑，沈念之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笑。
“我不嫁！”林一珞背过身去。
“又不是马上成亲，先订婚。”
“那也不成！”
“珞珞，”林老爷看了欹枕一眼，向林一珞俯身过去，“你可不能这样，我都已经答应沈公子了。”
“那可是您答应的，又不是我答应的。”
“可不止我，你娘她也答应了！夫人！”林老爷又看了欹枕一眼。
欹枕坐到林一珞身边，“珞珞，你不能不讲道理，他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自当舍身以报才是。”
“我哪里不讲道理了？自古大夫救人性命，都是收取诊金的，哪有人动不动就让人以身相许的？他要是嫌少，我们多给些便是。实在不行，把我的嫁妆都给他！我的这些衣裳首饰也都拿去给他！”林一珞来回看着双亲。
“这……这好像不太行。”
“为何不行？”
“这……这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啊！”
“这才一日，爹爹，你们这么快连婚书都已经写好了？”
“不……不是婚书。”林老爷抹了抹额头的汗。
见林老爷支支吾吾的，林一珞又看向欹枕，“娘亲？”
“你久病不愈，我们便写了则榜文，凡能救治者，无论所求必相报答。”
“所以……那人所求的就是我？”
两人接连点了点头。
林一珞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榜文，“高人呐！诊金算什么？再高也有上限。可若是入赘林府，那整个林府都是他的！”
欹枕一把拍向林一珞脑袋，“珞珞，不能这样说沈公子。”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林一珞摸了摸头。
林老爷摇了摇头，“沈公子并非贪图林家家产。”
“不是贪图家产，那可就奇怪了。”一时之间，林一珞脑子转了好几圈。自己并非什么天姿国色，性情也算不得温柔可人，那人究竟有何目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还不奇怪？爹爹您说，那人娶我是图什么？”
“能图什么？”林老爷一脸坦然。
林一珞目不转睛地望着。
“自然是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