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时已是嘉同一年正月廿七日。

    早春时节,再不似前月那般冻人,天气暖了起来。

    前些日子是惊蛰,雨水连绵不断,足足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太阳,直到今天才初放了晴。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将帘栊掀开,朝窗外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穹是那样的湛蓝、空旷,只飘着几朵孤落落的云。

    太阳挂在梨花梢头,连把那窗边的梨花照得晃眼起来。

    帘底的人百无聊赖,左手托着腮,敧侧坐在书桌前;右手却在翻着一本泛黄的前朝的文集。这本书自幼陪着她,内容早就烂熟于心,只稀罕它是孤本,偶尔翻翻打发时间。

    春风带着暖意和窗前的梨花香撞在了她耳鬓和腮边,她觉得有些发痒,却又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不一会就有了些困意,眼睛不知觉就慢慢合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的月洞门探出一个脑袋来,往院子里瞥了瞥,见院子里没有人,便大胆的走了进来,但脚步仍是放得轻盈,踏在青石板上也只是发出轻微的窣窣窸窸的声音,隐没在远处鸟儿倦倦的午叫声里。

    不一会便绕过了窗前那株梨花,双手翘在身后,站在窗前,笑眯眯得看着伏在桌前打盹的人。时晴便来了兴致,眼珠一转,想着捉弄一下她,便拉起自个的衣袂,伸手把她的发钗生生的从发髻里抽离出来。只见她那头青丝缓缓的散去,自然的落在肩上。

    她本就未深睡,觉得头上有异样,便立即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时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双指捻着她的戗金短钗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天气难得这么好,也不见玉儿你去沈府找我玩,居然在这里打盹,大好的天光就被浪费了,咱们可没多少时日呆在外头了,到了春分时可就要进宫去了。”

    似玉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乐天就好了,都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敢偷偷跑出来晃悠,小心被姑父发现了又是好一顿罚。”

    时晴吐了吐舌头回道:“我既然能偷偷跑出来,那是决计不会被发现的,我爹一天到晚都躲在公署里处置公文呢,哪有时间多管我。”

    她明明知道自己选上了秀女还总跑出来,这可是大不敬的。

    似玉看她还这副嬉皮笑脸样也早见怪不怪了,毕竟打小一起长大的,也知道她是个不爱循规矩,耐不住寂寞的。

    贴身的丫鬟正月初一时就提前进宫里学规矩了,似玉身边没人,其他人使唤不惯,她向来怕见生人,打自后都是自己梳妆,现在又头发散了,于是向时晴嗔道:“我今天早上可是辛辛苦苦的梳了好久,都被你这小妮子弄散了,你可要亲自把我梳整好。”

    “是,我的皇后娘娘”时晴笑笑,打趣道,“今个让奴婢来伺候您,您且稍等,待奴婢进屋里头去。”

    “少贫嘴”,似玉也听道这话也笑道:“就你这四体不勤,好逸恶劳的妮子,给我当奴婢我还不要呢。”

    似玉想了想又道:“你这话在闺房里说说倒也没事,但皇家只是下聘了,还没正式册封呢,你也是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当心被别人听了去,又要引非议了。”

    时晴撇撇嘴:“哪有这么多非议,到了春分那天还不是稳稳当当的,玉儿你呀就是贵人多操心,就老老实实等着凤辇抬过正定门就行了,到时候宫里可没人敢欺负我,谁让玉儿是以后的皇后娘娘呢?”

    似玉做出了个“嘘”的动作:“不许再说这个了,要不然我生气了,你就别想进了房里了。”

    时晴口头上连声答应了下来,却只是想让似玉快些给她开门进去。

    似玉听罢就起身去解了门锁,时晴应声推开雕花的门,马上搬了一个花梨木的坐墩儿到似玉坐的的酸枝玫瑰椅后边,接过似玉递过来的白玉梳子,细细的帮似玉打理起头发来,她竟也娴熟,只稍稍片刻,便打理好了。

    她伸手正了正桌子上的捏丝铜镜,问道:“玉儿,如何?我这绾头发的手艺,比起你那进了宫的丫鬟比起来也不差吧?”

    似玉摇头晃脑的照了照镜子,点头赞道:“有长进,下次可别拔我钗子了”。时晴笑道:“我若不拔了你的钗子,你怕是要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岂不是要站到天黑?”

    似玉听到这话怔了怔,想到了什么,随即笑道:“狡辩,你就不会叫醒我?你那一副伶牙俐嘴怎么偏这时候就成哑巴,你分明就是想捉弄我,我说的对不对?”

    时晴笑嘻嘻回道:“被玉儿发现了。”

    “看在你手艺不错的分上不跟你太多计较”。似玉又照了照镜子,转头问道,“你怎么学的?怎么手那般又快又巧,是不是苦练了好久?自小容进宫后,每次早上打理头发我都觉得麻烦。”

    时晴笑回道:“那不是,肯定得练好手艺去宫里伺候皇后娘娘去,要不然我这个‘陪嫁丫头’当得可不称职。”

    “又说又说,还是一点也没长大,还是这么没有规矩,小心我告诉姑父去”,似玉皱了皱眉头,“你也是过了选秀的,春分时跟我进了宫里也是有位分的,这么会是陪嫁丫头呢。”

    时晴知道似玉只是吓唬她,也不怕威胁,撅着嘴道:“规矩?按照规矩我是不用趟进宫这趟浑水的,讲到底还不是个随你陪嫁的,生生被塞进了宫里面,进去之后是再也出不去了,像是笼里可怜的鸟儿,你说说,把鸟儿锁再笼子里,它还能飞么?”

    似玉想说些什么劝劝她,稍微想了想,脑海里也酝酿出了许多苦口婆心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朱唇轻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时晴见她想说些什么,赶忙说话想堵住她的话茬:“玉儿你不同,你是相府家的嫡长女,皇家指名道姓要的皇后,是怎么都躲不掉的,我要不是我爹帮我报了选秀,我估计还快活着呢……”

    似玉把头垂了垂,眼睛不自觉的就往一边瞟,不敢再看她,想不到时晴心里是这么想的,只得低声说道:“对不起……”

    时晴看她垂着头道歉也不忍再说下去,空气中气氛稍微有些凝重,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她只是朝房里周遭看了看,桌上躺着本旧书,她认识这本书,是似玉常看的,有一次她抢来读过,里面写的都是那些写凄凄戚戚的诗词,她稍微翻了翻就兴味索然了。

    想到什么,于是心生一计,指着桌上那书打趣道:“玉儿你又在看那本无聊的书了,平时我叫你少读这些悲春伤秋的诗词了,你看你,天天挂着个苦瓜脸,那么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都快变成深闺怨妇了,还不如趁天气好,和我去放风筝、踢毽子去。”

    似玉感觉好气又好笑,于是道:“我哪有天天挂着个苦瓜脸,你还敢提放风筝,记得跟你去京郊悯生寺里放的那只大彩燕风筝,估计现在还挂在那棵老槐树上呢”。似玉说完便不自觉笑了,提及过往趣事,时晴也同笑:“那槐树太高了,要不然我准得爬上去,把风筝摘下来……”

    两人说说笑笑也一直到了日落时,时晴看天色渐晚,心想得回去了,匆匆告别之后便三步并两步急出了院子,只留下一个背影,似玉才眨了眨眼,就连背影也没有了。似玉喃喃自语道:“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

    院子里又只剩她一人,她凝睇远方的天空,晚霞缤纷,各色晕染在天上,浅淡的狼牙月不知什么时候攀到了天上,月虽初升,但看起来竟比院里的梨花还要白上几分。

    空院夜渐浓,忽然一阵晚风袭来,只轻打过衣襟,就冷得她一阵战颤,忙在手心里哈气。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世间女子何止千千万万,比她美、比她更贤淑的大有人在。何况,她与皇帝也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怎么皇家偏是选中了她?八成跟自己的权倾朝野的丞相爹爹脱不了干系。

    爹爹是先皇赐定的托孤重臣,由他辅佐新帝登基。

    而这个新帝……似玉听说是个优柔怯懦的主,满京城都知道,当今皇上事事都要听丞相的,而自己,却即将要成了皇后……

    她生日在六月十三,今儿才刚开春,仅仅虚岁十七,仍在豆蔻芳华里,后半生就将截然不同了。

    看着天边的云霞,兀自叹息,觉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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