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陆府门口热闹非凡,被车马围得个水泄不通,来观礼的宾客多是陆相的门生故吏。幸而御林军站道开路,这才通出一条路来,好让门口的凤舆接迎皇后。

    凤舆包边绸面混绣着八宝龙凤,舆态如殿,檐角微翘,雕甍朱漆,银描金画,豪奢威仪,需十二人方可抬起。

    前有天子亲军骑马前导,舆前还有二八力士抬着宝亭,里面供放着册、宝。仪仗队则布置在凤辇两侧与辇驾后,望去彩旗摇风,宝伞耀目,长扇如云,队列很长,叫人看不到尽头。

    似玉才刚被小容搀扶到陆府的大门口,就隐隐听到迎亲钦差太监长喊一声:“吉时到”。话音刚落布置在陆府门口的宫廷乐师便开始合奏皇家娶嫁的宫乐,一时间热闹非凡。

    小容在一旁小声说道:“娘娘,让奴婢扶您上凤舆。”

    似玉“嗯”了一声,在小容的搀扶下上了凤舆上,舆设有紫檀龙凤宝座,座上有赭黄色的软垫,似玉轻轻端坐了上去。小容则也有一把酸枝的小交椅,就坐在她脚边。

    才稍微坐稳,钦差太监就又长喊一声:“恭送皇后娘娘。”

    陆府的人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也齐声道:“恭送皇后娘娘。”

    似玉心中难受,她多么想掀开红盖头,回头看那么一眼。

    那一声恭送里,她听见了许多熟悉的人的声音,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终究是要被一堵厚厚的宫墙分隔。

    这便是,她的宿命。

    往日的陆似玉,在这一声恭送里成为皇家新的女主人,正仪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觉得世事真如梦一般,犹记得去年春分的时候,自己还坐在梨花树下读诗吹笛。现在,却只能把那句“恭送皇后娘娘”在心里念了又念,仍是意难平……

    凤舆不知行了多久,似玉在凤辇上并不舒服,每一分秒都极难捱。虽然这十二人抬的凤舆也算得平稳,但她昨夜并未睡好,加之陆府离紫禁遥远,微有颠簸就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坐在一旁的小容也是知道她不舒服,便安慰道:“娘娘再忍耐会,咱们离皇城已经不远了。”

    似玉说道:“没事,晕车的毛病我打小就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也是知道的,幸好今早没吃什么东西,还倒不至于吐出来。”

    小容笑笑,轻掀开凤舆两侧的的绣花小帘,皇城西方侧门永定门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了,远远就看见秀女们排着队,时晴自然也在其中。她于是转头对似玉道:“娘娘,我看见表小姐了。”

    似玉听到“表小姐”这三个字,就知道是时晴了,不由自主便急起身,轻轻的掀开自己的盖头一角,往窗外看了看。只见永定门几十名穿着各异的秀女,排好队列站在永定门一侧。

    似玉稍微眯了眯眼,细看去,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时晴,还正在跟身侧的人聊着天呢。

    小容见似玉掀了红盖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正色道:“娘娘,未到婚房见到皇上之前红盖头都是不能摘的,这是不吉利的。”

    似玉叹了一声气道:“这盖头那么厚重,上面还刺了重绣呢,我一直盖着气闷极了,都快喘不过气了。”

    她又坐回到自己辇上的宝座上,好奇的问道:“时晴在这是要做什么呢?为什么不进到宫里面去?”

    小容想了一想,才笑着说:“回娘娘,表小姐是今年春选时选进宫的秀女,按照旧例是只能走侧门的,您受了册、宝之后她们才能进到宫里来,咱们不走这个门,您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从正定门抬过去。”

    似玉点了点了头笑道:“那今天这妮子可有罪受了,太阳这样的毒辣,这儿也没有个草木能遮荫的,非得晒出疹子不可。”

    ……

    紫薇宫里,殿宇深严,这里向来清冷非常,来回也没有几个宫人走动。自国朝开国以来,这里就是天子寝宫。

    皇家历来有习射传统,前宋重文轻武,故国家孱弱,方有靖康之耻。

    太祖吸取教训,立有帝训道:“不善射者不能承九五”。为的就是后代子孙不能忘战。

    忘战,国则必危矣。

    国朝创业之际能先取完颜氏天下,再跨过大江取赵宋江山,一路摧枯拉朽,破敌如竹,靠的就是武力的强盛。

    故,弓马骑射是每一个皇子的必修课。所以紫薇宫后设有靶场,里头布置有若干草靶,供皇家习射艺,不仅如此,春秋时节还有围猎。

    按照规矩,自皇子记事起,每半月就要到紫薇宫后考校一次箭术,由皇帝亲自监督,可以说,每一个皇子都是弯着弓,射着箭长大的。

    而此时靶场里,一个身穿绛色麒麟袍的男子,左手持朱弓,右手搭羽箭,凝神,屏息,弓如满月。只听见“咻”的一声,这是箭矢射出时迸发的声音。箭矢远远的正中靶心,仔细一看,箭矢已然没入靶中,只留下尾羽那一小截。

    “老四的射艺却又是强了许多,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是十射九心吧?”那人身后,一身着赭黄色龙袍的男子正摇着扇子称赞道。

    这两人容貌绝似,是双生之子,若不是服饰不同,定难加以分辨。

    “皇上休夸臣弟了,又非是全中靶心,有那么一箭稍偏了些,到底是有瑕疵”。佑恒摇头,恭敬回道。

    皇帝将扇子插放进镂雕玉龙鞓带里,一把夺过弓来,又从佑恒背后的箭袋子里取出一只羽箭来,笑问道:“你信不信朕十射十心?”

    佑恒笑了笑,回道:“信,皇上的射艺可比臣弟的高明多了,百射百心也不稀奇。”

    语罢,便脱下手上的羊脂玉扳指,双手奉递给兄长。

    皇帝接过扳指戴上,再把手中的箭用弓射出去,正对着的是佑恒刚射过的靶子,只听见又是“咻”的一声,下一刹那,箭矢就已穿过草靶,掉在了靶子后面的青砖地上。一支一支箭接连不断的飞过,顷刻间那草靶的靶心已然被射出了一个窟窿。

    佑恒拍手叫好,随即道:“皇上如此武功,是我朝之福,待舅舅他日率军进京勤王之后,皇上重摄朝野,拨开云雾见光明。届时皇上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展鸿图了,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子处处受陆氏钳制。”

    皇帝想了想,平静道:“到底是时候未到,现在直隶里还有听从于陆氏调度的数十万重兵,舅舅那十来万边防军就是杯水车薪,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跟送命没什么区别,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朕当如是也。”

    语罢,皇帝又从佑恒背后的箭袋里取出最后一支羽箭,依旧搭上弓弦,这次却不是瞄向草靶,而这次却是对准了天上低飞的鸟儿,弓如霹雳箭如电,鸟儿还来不及反应,就从天上被射落。

    皇帝径直走了过去,定睛一看是只家鸽,已经被钉在地上,死得通透了。

    佑恒跟了上来,他转头笑道:“老四,你看看这明朗朗的天穹,怎么就飞过这样一只显目的鸟?这不是给人当靶子打了吗?”

    佑恒明白皇帝的意思,哑然一笑,而皇帝此时却忽然皱了眉头,说道:“朕倒是奇怪这儿为什么有一只鸽子,八成是用来传信的,谁那么大胆,敢在宫里养这东西。”

    佑恒想了一想,笑道:“皇上怕是多虑了,这鸽子脚上也没有绑东西。说不准是皇宫外头,哪户人家没有看管好,让鸽子逃飞出来快活了。

    皇帝听罢一笑,摇了摇头:“老四说得是,是朕多虑了……”

    佑恒此时看了看天日,见太阳渐西斜了,便忧心仲仲道:“今日是皇上大喜日子,现在也到了申中了,按理说新娘子已经快要过正定门了,待会臣弟可是要送皇上入婚房的,可皇上现在还在跟臣弟在紫薇宫里习射……”

    皇帝摇摇头道:“今早朕拜过昭穆之后,便在前朝就已经让礼部把册、宝交给迎亲钦差了,万事无虞,咱们这算是偷闲了,现儿在这习习射倒也无妨”。

    话音刚落,一个鬓角花白的太监远远的跑过来,腰间的俩块御前雕团龙白玉牌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踉踉跄跄的到了二人前面,喘着粗气,向二人行了一礼道:“奴婢拜见皇上、舒亲王。”

    还未等皇帝开口,一旁的佑恒开口问道:“王御前,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王廿四看见了被箭矢钉在地上的鸽子,背后冷汗直流,这正是他养的鸽子。

    要知道,在宫中是明令禁止饲养鸽子来向外头传信的。

    他缓了一缓才回道:“皇后娘娘的凤舆要过正定门了,寿泰宫传旨来让皇上尽早做好准备”。

    皇帝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只是笑笑道:“这是来催朕来了,你去回母后,就说这皇后什么时候到正仪宫里,朕什么时候就过去”。王廿四道了声“是”之后便又匆匆离去了。

    皇帝见他走远转头对佑恒说道:“平日里你总待在御林军里,平日里也难见到,趁此光景,咱哥俩待会改练剑如何?”

    佑恒脱下背后的箭袋子,笑回道:“皇上想练剑的话臣弟自是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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