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御花园里参差数十株梨树,蓝湛湛的穹苍下,春光明媚,白日梢头,梨花亮的晃眼。

    能栽到御花园里的,都是各地名种。不过美则美矣,却也是有些颓象了,瓣儿都倦倦的卷着,再稍稍风雨,恐怕就要委身尘土了。

    此时已经不是梨花最盛的时节了。京城的梨花通便开得早,二月初便初开了,可是相对的,谢也谢得早,等过了清明,这满树梨花白,也就芳菲尽了。

    此时微风游动,打在似玉的发梢,将她发丝轻轻撩动,惹得她腮边直发痒。

    她踮起脚来,伸手捻下一朵雪色的花儿,就送往鼻头嗅了嗅,淡淡的清香直沁人心脾,说不出来的惬意舒坦。

    似玉忽就想起自己院里曾经栽的那株梨花来。

    从前的这个时节她总喜欢自搬来一把交椅,坐在那株胜雪梨花下吹笛读诗,一坐就是好半天,特别是到了梨花纷落的时节,一上午坐出个年少白头来也不稀奇。

    小容这丫头这个月来都没得空闲过,正仪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和景琳打点操持,还要轮班伺候在似玉身旁,哪里还抽得出身子去散心

    今日陪她出来这么一趟,才难得轻松些,心绪自然开朗了许多。

    只见她眉眼弯成月,正指点着满树梨花,道:“娘娘,你看这几株是不是像咱以前院里的那株?”

    似玉叹了一口气道:“像又如何,究竟不是咱院子的那株……”

    小容道:“都说天下梨花都一般白,可我偏就是觉得咱院子里的比这些都好看。”

    “家里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只是院子里那株梨花咱看得久了入了眼罢。”似玉转头对在一旁的小容说,“我站累了,回宫里替我拿把交椅来。”

    小容怯怯问道:“娘娘一个人留在这里,奴婢怕……”

    似玉笑道:“你怕什么,当年在院子里夜逮耗子我也没见你怕,这儿离咱们那又不远,我就在这等你,速去速回就行。”

    小容点了点头,脚下像生了风似的,快步往正仪宫方向赶,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似玉看了看天色,蓝湛湛的穹苍浮有几丝云彩,太阳尚未西沉,时间还早着,也就未中光景。

    现儿就她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春景寂寂,正闷着无聊,便拿出笛子来吹一吹。

    春宫暗飞玉笛声。

    佑恒正准备打道回舒亲王府,刚从紫薇宫里踏出百余步,耳边就传来隐隐的笛声,问了问送归的王廿四:“王御前,这是何人再吹笛?”

    王廿四怔了怔,止步听了一听,回到:“回王爷,是有人在吹笛子,但奴婢不知道是谁,好像是御花园方向。”

    佑恒玩心大起,笑道:“那我看看去,王御前不必相送了”。便一把收了手中的湘妃扇,插到鞓带上,凭着三分未散的酒意,径直向御花园走去。

    佑恒稍走了几十步,边走边听,笛声传耳,越来越清晰,他辩出这是采桑子的调儿。

    终于走到梨树下,循着笛声定睛一看,原来吹笛的是个女子,不暇思索便道:“姑娘你吹的可是采桑子?”

    似玉听到身后有人声,转头过去,看到佑恒的容貌,微微怔然。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服饰,绣的是亲王的麒麟纹样,忽然想起皇上说过他还有个双生的胞弟,想必就是这位。稍微缓过神来,才回道:“这吹的的确是采桑子,王爷好耳力。”

    佑恒笑道:“我也会笛子,这首曲子吹得多了,往少说也有个数十来遍,所以一听便知。”

    似玉说道:“原来王爷也是个通乐律的,能听出来倒也不奇怪了。”

    佑恒见她一身素净衣裳,只当她哪个宫的宫人,于是问道:“这御花园少有热闹时候,平日里都安静得很,你胆子倒是大,还在这吹笛子,也不怕挨逮着了?”

    似玉听到这话哑然一笑,这舒亲王倒是个趣人,竟把她当成宫人了。她平日里在正仪宫里养尊处优,许久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了,似玉觉得有趣,连带心情都好了许多。便不想戳露自己的身份来。

    佑恒见她不说话,只是笑,于是又问道:“你哪个宫里的?”

    似玉如实答道:“正仪宫里的。”

    “是侍奉在皇后跟前的吧?”佑恒笑道,“难怪底气这般足,见了我这个亲王都不必行礼的,原来是后头有人。”

    “也亏是被我逮着了,若是碰到了其他人,你准没好果子吃”。佑恒伸出手说道。“笛子拿来,我吹一首,便放你走,怎么样?”

    似玉听罢,有些踌躇,不愿意把笛子给他。

    佑恒见她不情愿,便趁她不注意,一把夺了过来,拿在手上观摩,只觉得这笛子精致,便赞道:“你家主人倒是对你真好,这样贵重的玉笛子就这样赏给你了。”

    似玉心急,眉头只皱,也配合他胡诌道:“我在皇后娘娘未嫁时就是贴身的丫鬟,娘娘自然会对我多好一些。”

    佑恒笑道:“怪不得这样胆大,原来是被你家娘娘惯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吹动了下笛子,试了试音,便赞道:“这笛子音色真准,果真不是凡物”。便吹起曲子来,似玉听出了这是自己刚才吹的那首曲子。

    似玉想起了自己昨天新填的那首词来,现儿有音乐伴奏,心思一动,便想着唱出来,于是和着音乐,小声低唱道:“长门几度荣青草?深寂宫闱。怕见春归,来去燕子双双飞。忍堪岁月催人老?磨尽佳期。空画蛾眉,休问君王知不知。”

    曲罢词罢,刚才佑恒吹笛时分心去听似玉的唱词,初听时以为是那位大家之作,谁知搜索枯肠,竟全无记忆。

    他自幼熟读诗书,按理来说这样好的句子即使没有背下,也该有些印象才是,除非此词非古人作,便半开玩笑问道:“这词你写的?”

    这词确实是似玉写的,可里头写的是长门遗恨,和她这个“宫女”可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了一想,便矢口否认道:“我又不识字,怎么会是我写的,我哪里造得出来这些个精致的词句,只是娘娘平常爱唱,我记下了罢,现儿和着曲子,便顺口唱了出来”

    佑恒又看了看她,从鞓带上把扇子抽出来,微微扇了扇,说道:“不知哪个无名氏,写得倒是极好,有些花间的意蕴。回府后我非得非得抄录一遍到笺才好。”

    似玉笑道:“说不准就是韦温二人写的,只是冷僻了些,王爷没见过也不奇怪。”

    佑恒又打量了她几眼,笑道:“怪哉,你个不识字的还懂得那温庭筠和韦庄这些个花间名家?”

    似玉一时嘴快,刚刚想着这么圆这个场,佑恒未等她解释,便笑着转头走了,只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来:“亲王与宫中女子私会也是大忌,你就当我从未来过御花园,从来没见过你。”

    似玉看着佑恒离去的背影,微微诧异,心里觉得怪,又说不出哪里怪,终只得摇头一笑。

    这时候小容才领了个正搬交椅的小太监走了过来,向似玉行了一礼,再让那小太监把那交椅展开,放在梨树下,便打发那小太监回宫去了。

    似玉坐了上去,摸了摸扶手,笑道:“我当你是回宫里睡大觉了,这儿离宫里又不是很远,半天都不见个人影,让我好等。”

    小容道:“娘娘,奴婢这不是去找帮手嘛,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椅子好生厚重,凭奴婢一个人是扛不过来的。”

    似玉又道:“待会回宫里赏那小太监几片金叶子,看他一脸幽怨的样子,八成又是被你威逼过来的。”

    “奴婢哪有这么坏。”小容撅撅嘴道:“这些都是些阉贱下人,伺候主人是分内的事,赏他们干嘛。”

    似玉道:“你总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底下人,这就得向景琳那丫头学学了,她虽死板了一些,但待什么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重话,所以宫里人都爱她敬她……”

    小容听了似玉的说教,心中虽有不忿,但还是低头说了一句:“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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