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

    等郑漪再次见到王沦,已经接近正午。

    她原本想着,等事情结束,她一定会问一下他为什么离开时一句话不说,却要等一会儿才差人回来让她等。

    可是与那些人见面以后,郑漪却是不敢再问,她愿意维持一份表面的平静与安宁。

    等郑漪回到自己的院中,她趴在窗边,看着天穹下翱翔的雄鹰,轻跃而起的飞鸟,忽然说:“夏丹,我想我的花了。”

    “知道二娘子最是喜欢饲养花草,婢子早已经叫他们收拾好了。二娘子院中的花花草草,婢子是一个不落的带着这里来了。”说起花草,夏丹略有些兴奋。

    “幸好有你,我都忙忘了。”郑漪一脸感动地看着夏丹。

    “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花草同郑漪的嫁妆一起被运来了尚书府,郑漪同丫头们一起搬运花草来到院中。

    一天一夜没见过天光,花草们都有些萎靡不振,郑漪看着奄奄一息的花草,一脸心疼。

    见此,夏丹也是一脸心疼。她忙跪下请罪:“婢子应该早点将它们拿出来,请夫人责罚!”众丫头齐齐跪下。

    “婚期临近,万事匆匆,得丹之周全,吾感大幸,今虽有小瑕,然瑕不掩瑜,丹赐银二两,余者钱五百。”

    “谢夫人!”众人转悲为喜。

    傍晚时分,王沦押着女儿王姸,牵着儿子王瑔来到了郑漪的跟前。

    王姸是一脸的不乐意,然年纪尚幼,做出的动作自有一股子天真的娇态。

    儿子王瑔长得虎头虎脑,抱着父亲的大腿,偷偷瞧着眼前的身着红裙的大人。

    王沦一个眼神,一儿一女便上前行礼。

    “见过母亲!”

    “不用多礼,快进屋吧!”

    郑漪没有想过会在今天见到王沦的一双儿女,然王沦有心,她也不会冷眼相待。

    到王沦这个年岁,女子脸上的神色难逃他的眼睛,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总会相见自然不在乎早晚,姸儿还没有接受母亲已死的事实,又因为我守丧期间与你定亲成婚而怨恨上你,若她对你出言不逊,你尽可告知与我,我自会教训她。瑔儿虽年幼,但能跑能动,家中有乳母,平日教导自有我,你大可不必忧心。”男人的嗓音低沉和缓,很是温柔,可他看你的眼神直接又锋利,好似必须得到一个准确又坚定的答案。

    “嗯,妾知道了,夫君忙碌,妾自会尽心侍奉阿姑。”他竟说得这般直白,郑漪自然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如今这般,恐怕不是想让她见见他们,而是未雨绸缪,担心她乱说话,污了他们姐弟的名声吧!

    可她何至于此!

    郑漪原本还以为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可今天她才明白,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摆放在屋内的器具,若不是还剩一点用处,恐这器具也是不需要的。

    她是该感激自身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么!

    郑漪对着镜中的自己冷淡一笑。

    深夜,整个新安院陷入沉寂,自暗处猛窜出一黑影,不过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黑影跃过高墙,停在破旧的院落里,院落的角落有一棵渐枯的木槐,黑影慢慢靠近那棵木槐,最终在枝叶最茂密处停下。

    “娇娇姐,是你吗?”树下黑影说道,“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娇娇姐名叶娇,亦叫梦娘。

    “长旻,是我!”茂密的枝叶里传出一道声音,圆润,丰满,散漫。

    “我已经混进了尚书府,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郑太傅的两个孙女真是好造化,一个嫁到了将军府,一个嫁到了举国皆知的王氏一族…”

    “郑莞的身边都是亲信,我没办法靠近,唯有郑漪,姜夫人不重视她,我才有机会。好在,我赌赢了。”

    “蓟郡王氏一族久盛也,族人依其势,专横跋扈,鱼肉百姓,朝廷官员不加惩戒制止,反而任其施为,既然如此,我等又何须忍耐,他不仁,就别怪我等无义。主人命我们查其党羽,等待机会。”

    “是!”

    长旻原是孤儿,无名无姓,后来被乞丐收养,乞丐姓温,便为她取了温娴一名,然而,在某一个很平常的上午,乞丐被人打死了。长旻记得之后的她一直都在流浪,一路上她啃过树根,喝过雪水,挨过打,当然也打过人。昏暗的天空,寒酸瘦削的人群,冷漠绝望的眼睛…填满她的童年记忆。后来,后来她便遇到了叶娇,她穿得并不艳丽,可长旻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一团炙热的火焰。

    “云珠,你在想什么!”

    夏丹的声音打断了云珠的思绪,她看着夏丹,说:“我在担心夫人,不知道老爷会不会跟着夫人一起回门。”

    云珠会有此疑问,完全是因为今晨王小娘子咳嗽不止,拉着王沦不肯让他离开。

    “若是老爷不去,夫人也完全没有办法,如果这样,大娘子肯定又得意,你不知道那些个小丫头话说得有多难听。”一旁的小丫头夏棠说道。

    夏棠和云珠都是跟在郑漪身边的二等丫头。

    “我瞧着老夫人很喜欢夫人,要不要去求求她?”

    听到这话,夏丹的神色有些难看,马上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在这儿腚都没坐暖就想换地方,那地方是你能想的么!”

    “我没有!”小丫头委屈。

    “夏丹姐,别生气,夏菊有口无心,她知道错了。”

    夏菊听到有人帮她说话,立马附和,一脸悔意。

    “哼!最好是这样!”

    最后,还是郑漪亲自去王姸的祥澜苑过问王沦,王姸得了王沦诸多保证才松开手。

    坐在马车上的王沦闭目养着神,窗外的行人的轮廓影影绰绰,可郑漪高涨的情绪并不受影响,她喜欢听人们忙碌的生活,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郑漪知道她的母亲最是懂规矩,不会落下把柄。果然,不出所料,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不在意,她也不会失礼。

    王沦率先下马车,他一反常态地停在原地等着郑漪,见郑漪伸手,竟主动拉起,扶她走下马车。无例外,得了郑漪一枚意外的眼神。

    管家适时出现作揖,恭敬道:“见过王郎中,王夫人。今日是夫人回门之日,夫人特地安排老奴出来相迎,请。”

    二人随管家进入府中。不管年纪官位阶级,王沦身于甥婿,自是要矮郑裕半头。此刻,郑裕见王沦对他作揖行礼,他心中十分满意知足,严肃的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

    “王郎中,太傅想见见你,你跟着夫君去吧!”见郑漪也想跟着去,姜令忽然又说,“郑漪留下。”

    秋高气爽,园中草木枯黄,落叶纷飞。

    姜令屏退左右,缓缓开口:“我想你母亲应该从没有告诉过你,她出自沧州陈氏一族。陈氏一族,曾经也辉煌过,你的母亲很不幸,生于陈氏败落之际,不曾享受过陈氏的权势与财富,反而要背负起陈氏崛起的希望。我确实可怜她,所对于你,我从没有想过加害。”

    郑漪沉默。

    “今日,见王郎中对你极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对你虽比不上对郑莞,但我却敢说一句,对于你我无愧于心。”

    “是,郑漪感激您。”

    “那你为何留下周乳母?是在怪我未曾阻止过婚事吗?你知道,虽说当日你父亲是在酒醉中许诺王郎中婚事,可话已经说出口,他是读书人,更是官场中人,没法改口,更何况你才被退婚,若是再来一次,要如何承受!”姜令苦口婆心,换位思考,难受处还会皱起眉头,一脸痛意。

    “郑漪知道,不敢怨怪父亲,母亲待漪如亲女,女儿自不会怨恨于你,至于女儿的乳母。”郑漪抬头,一脸坚定,“女儿视乳母为亲母,女儿嫁人,不敢令母劳心伤神,更何况乳母年纪不大,尚可再嫁,今日女儿大胆求母亲做主,给乳母寻个好人家。”说完,屈膝跪地作揖。

    “可你身边只剩下那些不经事的丫头,如何能成事,我已经为你寻到了几位婆子,你去挑一挑,满意的留在身边伺候。”

    郑漪面露挣扎,最终开口说:“郑漪身边已有夫君安排的婆子,若是女儿回去辞了她们,要如何同夫君交代。”着急处,郑漪六神无主,绞着自己的手指,可是又实想遵从母亲的想法,她无奈求助,“母亲,您帮女儿和夫君说说吧!女儿怕他生气。”说完,眼中含泪,仿佛真的害怕。

    姜令沉吟不语,终是说道:“既然王郎中已有主意,那便这样吧!你好好的。哦!你祖父想见见你,你自去吧!”

    郑漪已走,姜令瞧着她的背影,身边屏退的丫鬟婆子回来了。

    “二娘子瞧着还是老样子。”一样的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是啊!毕竟我没给过她机会,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郑漪是经历过姐妹阋墙,可那些完全无伤大雅,关于宅院里的明争暗斗,她从没有经历过,在姜令看来,她的所有反击都是本能,看着着实稚嫩有趣。

    院中秋意浓浓,百花残败,唯菊盛尔。

    几人来到郑鹞的书房前,郑漪在这里见到了祖父的亲信——郑鹜,她脸上浮起笑容,敬爱又亲近。

    “郑漪见过族叔。”

    郑骛见到郑漪,冷肃的脸放柔,虽无笑容,可眼神柔和温暖。

    “郑漪,来了!”

    只是一句话,却令郑漪鼻头一酸,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句平淡而又理所应当的问候了。

    人们慢慢走向归途,距离让关系逐渐疏远,记忆褪色,可曾经的情谊却是留在心中,久久难忘。

    “族叔近来可好!”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二人一同看过去。只见王沦走了出来,待走近,对着郑骛点了一下头,便站在他的身旁。

    郑漪对于见祖父,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她无措的望着郑骛,郑骛对着她点头后,郑漪才松开捏紧的拳头,深吸口气,转身走进书房。

    书房里光线有些暗,鼻尖萦绕着一抹素雅清淡的墨香,细闻,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苦涩药味。

    “阿漪,过来!”里间传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尾音微颤。

    郑漪循声而去,只见祖父跪坐于席,正看着他。

    老人须发尽白,皱纹横生,面容憔悴,与几月前她所见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郑漪正想行礼,老人伸手,说:“过来。”

    桌上放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老人将木箱推到郑漪的面前,他的脸上满是惭愧与忧心,说:“郑裕德行有亏,我已经教训过他了,王氏一族与我有嫌隙,恐怕你在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郑漪打开箱子,发现里头装着的都是地契、房契之类的文书,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受老人这么大的礼。

    “祖父倒是想做你的依靠,可祖父年纪大了,撑不了多少时日。我知道郑裕是什么德行,经不住事,硬不起来,姜令贤淑沉静,虽非你亲母,却是比郑裕要强上不少,若今后王沦敢对你不起,你自可回来,我交代过郑骛,族中自有你的位置…”

    听此,郑漪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自眼中流出,哑声道:“不会,祖父一定会长命百岁。”

    郑鹞轻笑,“哪有什么长命百岁!我一生跌宕,虽不能说无愧无悔,但却是无憾。”

    最终,郑漪还是受了郑鹞的礼,临出门时,郑鹞唤了一声“阿漪”。

    郑漪回头,看着那道瘦弱坚毅的身影,答道:“祖父,郑漪在。”

    郑鹞的眸光几变,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叹息一声,回道:“你走吧!”

    此后的时光,郑漪偶尔会回想,当初祖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可斯人已矣,终成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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