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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始(一)

    天朗气清,悠悠白云之下是城楼城垣,城垣之间街道遍布,一队车马自街尾走来,最终停在禹口城西的客舍外。

    掌柜看到车队中居首的老者,放下手中毛笔,快步走到他的身前,轻声问道:“云管事这是…”

    “府中三娘子现正居于客舍之中,老朽特来接她回府。”

    “三娘子?”掌柜保持微笑,不过一会儿他就顿住,面露惊恐:“云三娘子不是早已亡故了吗?”

    管家面露悲戚,有感而发:“世事弄人,世事弄人啊!”

    “当年三娘子失踪,老爷夫人找了大半年,不止毫无收获,还大病了一场,许是上天感念家主一片思女之情,有人在河边淤滩捞到她的衣服…”

    掌柜躬身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

    “云叔,记得以前你严正寡言,怎么现今这般多舌。”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走下一绯衣女子,她姿容昳丽,神态清冷。

    “三娘子!”云管家行礼。

    走近,女子艳若桃李的脸上只余轻慢,她看着云管家,突然扬唇,发出轻笑:“捞出衣物?云叔,你可是在说笑?”

    “那天,我不是裹着一床褥子…”

    云管家紧张地捏紧拳头,害怕女子说出那个秘密,忙截住她的话头:“三娘子,咱们出发吧!莫要让老爷久候!”

    云蔚眸底的笑意更深,故意问道:“你说,这人是不是不能做坏事?”

    云管家垂着头,鬓角流下汗液。

    “呀!流汗了!”云蔚拿出巾帕替他擦去汗液,手一展开,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一脚踩中,继续往前一步,靠近云管家。

    “云叔,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当年你对我的“好”,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云管家身子往后一缩,回避云蔚的目光。

    云蔚顿时觉得乏味,转身走向马车,在车厢中盘腿而坐,抛下一句“咱们走吧!莫让父亲久等”。

    “诺!”

    一路行进,马车最终停在云府的大门外,车厢被打开,婢女放下马凳,伸手扶女子走下马车。

    云府大门敞开,云府一众人等在门口,一见着云蔚,云夫人立马凑上前,露出笑容,伸手想握住她的手。

    云蔚面无表情,无视她,无视云逸,最终停在一温婉女子身前。

    “阿…蔚…”女子面露惊恐,退后一步,吞吞吐吐地唤出两个字。

    等了一会不见下文,云蔚容色冷漠,眼底藏着哀伤,问:“阿姆就没什么话要对女儿说吗?”

    回答她的只有避让与沉默。

    “回来就好,我们进屋再说!”云逸来到云蔚身旁说道。

    云蔚扭头,直视云逸温和的双眼,忽然露出笑容,说:“好久不见,父亲!”

    不达眼底的笑容里藏着邪恶,云逸本来心里没底,如今他确信云蔚来者不善。

    “阿蔚,是阿耶对不起你!”

    云蔚微微一笑,信不信全在不言中。

    云夫人出声,打破他俩的平静。

    “大家都别站着了,快进去吧!”

    “母亲可是真心?我这一进去可没那么容易出去。”云蔚清冷的面色转柔,嘴角微勾,是试探也是威胁。

    云夫人的面色一僵,笑得尴尬,道:“自是真心。这是你的家,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你说是不是,老爷?”说完,她看向云逸。

    云逸点头认同。

    云蔚看向人群,发现其中有不少生人,眉头一挑,叹道:“云家如今是越发繁盛了,恭喜父亲!”

    “三娘子!”

    “三姐。”

    云蔚点头,步入院中,云逸紧随而入。

    云夫人带着云蔚来到内院,一路介绍她失踪这十年府中的情况,同时也暗中打探云蔚多年来的生活。

    云蔚在一旁静静听着,当涉及自身,她只是笑,眸底藏着恶意,靠近云夫人,打量她风韵犹存的脸,说:“母亲,何必明知故问呢?一个弱女子,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你难道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云夫人目光一颤,喃喃:“阿蔚!”

    “想象不到吗?当年你们不是亲眼见过。怎么,现在怕了?”

    云蔚一提起,云夫人就想到了当年,她心头一慌,可那是没选择的选择,她也不愿,于是否认道:“我不想的。”

    “不想!”云蔚冷笑,“不想…可你还是做了。我如今回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云逸家破人亡。”

    云蔚后退一步,收敛住情绪,居高临下道:“母亲留步。我知道姐姐当年住的栖兰院你还特地给她留着,我住那儿就成,你如今还是和父亲商量该如何应对吧!”说完,云蔚转身就走。

    夫人面露急色,快步跟在她身后,劝道:“阿蔚,我们是一家人!当年的事,我们会补偿你的。”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云蔚脚步不停,甚至加快了。

    多年不见,云夫人不了解云蔚,可她还是看懂云蔚眼中的坚定,见追不上,她停下步子,转头走向云逸的书房。

    云蔚来到栖兰院,推门只闻到清雅的淡香,一步步往前,屋内摆设样样精巧,当走到梳妆镜前,看到镜中一双悲愤的眼睛,她无法面对,双拳捏紧,一掌挥开铜镜。

    无法自抑,自来到这里,她的眼前时刻浮现往昔的一切,怨气、恨意瞬间填满她的心胸。

    云蔚仰头。

    那人已死,可不够。

    她失去的永远都不会回来,那种疼痛酸涩,毕生难忘。弥补,谁都做不到。

    女子脊背直挺,抬头望着房顶。婢女一进屋就看到这一幕,这一眼让她觉得三娘子落寞的有些可怜。

    云蔚回头,没有说话。

    婢女恍惚回神,行礼:“婢子兰萄,见过三娘子!”

    “我年少时有一玩伴,名唤菊芽,你可认得?”

    兰萄回忆片刻,回道:“婢子不识,可听旁人说起过。府中老一辈总以她为例,告诫婢子们不要做逃奴。”

    不知想到了什么,兰萄面露不解,“云府主子待人和善,不知她为何要逃。”

    “你下去吧!”

    “诺!”

    云蔚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心湖慢慢恢复平静。

    “给我滚开!”

    门外突然传来一沙哑的男声,云蔚扭头看去,是一个身长七尺的男子。

    他一身的少年气,那双眸子纯粹明亮。她昨日见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傻子。

    “你就是云蔚?”看清女子漂亮的容貌,男子的声音变低,少了怒气。

    “云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随口问道,随后想到这话不对啊,他来这里的目的可是质问她,他重振旗鼓,冷冷命令道:“这是我大姐姐的屋子,你不能住这里。”

    “我住这里云莺都没说什么,你哪来的意见。”

    是啊!云珩心里赞同。可细想不对啊!

    “那是因为我大姐姐不在。”

    “既然不在,那就不是她的东西。再说唐施玥都没意见,你以为你是谁!”

    云珩面露震惊,指着云蔚,说:“你竟敢直呼母亲名讳,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

    “嫁人…”云蔚嘲讽,“那是什么东西!一一个七尺男儿,整日想着嫁人,难不成生错了性别。”

    “大胆,你…你…”云珩何曾受过这种气,他气愤至极,不敢打人,想骂回去却不知说什么。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那女人为什么会说他生错了性别,他绝对是纯爷们。

    “滚吧!我这里不欢迎你!”云蔚转身背对云珩。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歹!”

    云珩丢下这么一句,气鼓鼓地走出屋子,越想越难过,他再次跑回房间,高声嚷道:“云蔚,我也不欢迎你!”

    如此似乎让他觉得扳回一局,不待云蔚说话,他快步离开。

    “幼稚!”云蔚眸色变柔,摇头轻叹。

    云珩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她离开云府时,这孩子刚四岁。

    云珩是云逸的第一个儿子,云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自那孩子出生,云夫人就向云逸提议将孩子过到她的名下。

    当时的云逸共有五个女儿,唯一的儿子出生他自然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于是云珩成为正房嫡子。

    记得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的阿姆就以她为筹码,不改变云珩嫡子身份,将抚养权从云夫人的手中夺回去。

    当年的她是恨他的,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一切,而她随时都被舍弃。

    那是她被送离的前夕,云珩悄悄来看她。一个小小的人儿,费力地攀附在她的床榻上,胖手拍着她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劝她不要哭。

    她孤身一人对抗着所有的不公,初见云珩,只以为他是来看她的笑话,没想到他是几天没看到她,问起伺候的婢女才知她重病在床,想来看望她,可父亲和阿姆都不许,只能悄悄来。

    他甚至还担心她吃药苦,给她带来两颗糖。

    那两颗糖,是当时的她活下去的所有勇气。

    人生至苦,甜意醉人。

    那是唯一一次,她放下利刺,没有嘲讽,接受他的好意。

    可他们终究不同,他是云逸捧在手心的宝玉,而她只是下水沟里等待腐臭的烂肉,于云逸而言,不值一提,见到都会恶心。

    世人造化,当真是千差万别。

    话说云夫人,她来到云逸的书房,可云逸根本不在,听下人说是云家酒坊出事。

    她目光转向栖兰院,明白她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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