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晃晃的太阳还挺刺眼的，天空也是一样的清澈一样的蓝；但毕竟是冬天、是一月，就算没什么风，空气也像是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
而无言的沉默像是比此时此刻的温度更加冰冷，弥漫在两个人中间凝滞而难耐。从神社出来之后下山的这一路，不管是照朝还是影山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有两个人相牵的手始终十指相扣着。
明明已经握得很紧了，却感觉不到一点热度。照朝用余光偏过去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忘了戴手套。
上山的时候还是戴戴好的，求签的时候摘了下来，结果就谁也没再想起来是吗？照朝刚想捏捏男孩的手指，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跟恰好也望向她的影山碰了一下眼神。
“没关系的啦，其实就是讨个吉利而已，”男孩这个表情一看就是想要讲话，具体想说什么照朝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先下手……先开口为强，“我去年还见过有的大叔一抽一百次就为了抽个大吉呢，最后也没抽到——”
“悄悄说哦，咱们这边神社的大凶签可是放得很少的，”路上虽然已经没什么人了，但照朝还是放慢了脚步，拉着影山往旁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认认真真地说，“像小飞咱们俩能一起抽中的，那这概率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新年求签带着占卜一年运势这样的意味，大部分人都是只求那么一次；但毕竟是花钱的项目，不管怎样就非要抽个心仪的签什么的，这种人也不能说是没有。照朝说的这个像是玩游戏下池子连下一百发的叔叔也是真人真事，就是去年在神社打工的时候碰到的——
不过人家叔叔一百发没出马上又来了一百发，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带着一张大吉回家了。所以她也不算是胡说八道吧，照朝心想，不过是只讲了事情的前一半而已，连艺术加工都不算，撑死也就是个叙述性诡计吧……
而两个人都抽到大凶的概率大概是一万分之一，这倒也不算是瞎编。这跟游戏抽卡还不一样，一般神社佛寺都不会特意公布吉签和凶签的比例，但每年都会有无聊媒体做这种统计，比如东京的知名古刹浅草寺，凶签的比率大约是百分之三十。
《汉诗一百》的一百条签文里有二十七条标注的是凶，和这个几率是差不多的。然而这样严格按原来比率的寺社是少数中的少数，秋山町神社当然也不例外，按照宫司先生去年给她们这些打工巫女科普的，凶签大概会放十分之一，而大凶又只占所有凶签的十分之一。
“并且啊，像咱们听歌的时候随机播放，”照朝歪着头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十分之一连乘四次这是纯数学上的概率，实际中当然又是另一回事，比如当时摇签筒的时候就是没摇匀，或者那一把里就是大凶连一起了等等都有可能，“不是也经常有听到重复的嘛。”
连珠炮似的讲了一串的话，照朝歇了口气，暗暗观察着青梅竹马的表情。这些概率不概率的影山能听懂多少她并不算特别在意，但她相信男孩能明白她的结论——
“我知道的。”影山果然点了点头，眼神并没有多么迷茫，“抽个大吉就能打进全国之类的，也没有这种好事吧。”
这说的是夏天的时候几个运动社团的部长一起去祈福的事情，影山他们男子排球社的社长，还有当时想挖照朝去当经理的那个棒球部的社长都有一起。当时唯一一个抽到大吉的就是棒球部的人，不过全国当然也没能进得去……
这件事还是照朝讲给影山听的，因为她跟那个棒球部社长算是有点矛盾——这个家伙当面指着她鼻子说“小女孩就是恋爱脑”，她可是很记仇的。
抽个大吉就高兴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这也被照朝当做了那家伙不靠谱的实证之一狠狠嘴了一番。现在再想确实有那么一丝不讲道理吧，抽到了好签拿个好彩头，开心一点、拿来鼓励鼓励队员之类的，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运动队伍的成绩和奖杯是用汗水和努力堆出来的，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捷径。她也是在町内会棒球队打过主力的人，照朝也很明白这一点——
当然，影山也是一样的，她的青梅竹马永远凝望前方，永远一往无前，才不会被一枚凶签所束缚。照朝一下子感觉轻松了不少，她晃了晃影山的手，特别开心地弯起了眼睛。
这个家伙有没有在撒谎照朝还是看得出来的——影山可不像她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会故意讲违心的话就为了安慰她……
“嗯嗯，好呀。”也许刚才刚拿到签文的时候会多少有点震惊和失望吧，这是人之常情；但男孩既然这么告诉她了，就代表他真的不会去在意这些，“我很开心哦，”照朝这么说着，屈起食指摩挲了一下影山的手指侧边，发自内心地说，“小飞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啦。”
牵着她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影山的脚步也突然停了下来。男孩的表情飞快地变化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好像……又有些无可奈何？
影山就这么阴晴不定地盯着照朝的脸，一盯就是整整五秒钟，正盯得照朝笑容都有点收敛的时候，突然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
这一下不疼但是却格外地响，照朝喂了一声就想抬手去捂额头，舍不得松开两个人牵着的手于是也换了另一只。结果她瞬间酝酿好的大声抗议还没讲出一个字，两只手就一起被男孩握住了。
“太凉了吧。”影山大大的手掌把她的一双小手拢在掌心里，带到唇边哈了口气，“手套怎么都不戴的。”
……什么鬼，她承认她是有忘记了的成分，但这个也是光着手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教她的吗？照朝用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气，细着眼睛横了一眼影山运动外套口袋里塞着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