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进来坐下的这会儿功夫，Ifviga的上场队员已经来到了位置上各自准备，解说也介绍了双方球队的首发阵容，开始科普常规赛前半程的技术统计。

    现在正在讲的是发球。又快又急的意语里时不时地就会出现语调奇怪的熟悉名字，而负责首轮发球的名字主人本人也站到了底线之后，蓝黄相间的球在手中一抛一接又一转，再举到眼前的时候轻轻呼出一口气——

    微闭的双眼和沉静如水的表情，从照朝第一排的位置甚至能看清年轻男人刘海投下的阴影，犹如暴风雨前宁静的海。

    场上响起零星的抽气声和小声尖叫，赛场解说也用轻松了一些的语气聊起了影山在国内被称作“帅哥二传”的趣事，连“帅哥”这词都是用日语读音讲的，念得好一个曲里拐弯。

    余光刮到一点场内的大屏幕，应该是很懂地给了影山的大特写。照朝一心好几用，支棱着耳朵又舍不得移开视线，恨不得自己长出八只眼睛。

    主裁判尖锐的哨声一响，喧闹的观众席顿时安静了下来，犹如一个“一切都开始了”的宣告。照朝用空着的手飞快地推了推眼镜，跟严肃起来的解说、以及全场视线的焦点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山的一举一动。

    抛球、助跑、起跳！击中的瞬间照朝听见身边一声短促的气音，和她下意识的“诶”几乎异口同声；与此同时手上也传来短暂却巨大的力道，是和她牵着手的日向一下子握紧了她、又迅速松开——

    仿佛失去了中间的过程，排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过整个球场，重重地落、或者说砸在了底线边缘几乎正中间的位置，距离边界大概只有一个手掌不到。

    随着技术水平的进步和鹰眼挑战规则的全面铺开，这几年意大利的职业联赛也已经不设司线员了，高中时候那种旗子一指一挥的判定场面也很少见到。不过刚才那记ACE球还是很明显的，裁判吹哨给了得分的手势，Ifviga率先拿下一分。

    观众席顿时一片欢腾。Ifviga今天是主场，应援欢呼自然是少不了的；照朝下意识地想要鼓掌，一动才想起来自己还跟日向牵着手。

    “这家伙，简直了……”身边的人低声地嘟囔了一句，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像是在和她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和讲话的内容完全相反，日向的语气有种莫名而鲜明的狂热，仿佛掩饰了好久突然露出了本性的野生动物，照朝不用转脸就能想象大男孩儿此时此刻的表情，她曾经见过很多次，“火力全开啊，影山选手——”

    “呐，照朝，”日向这回是货真价实地对她说话了，一双眼睛却还是锁在球场上没动——球已经回到了影山手里，“这家伙最开始……应该没想这么搞吧？”

    “是吧，我也觉得。”照朝也盯着场上拍球调整的年轻男人，眼睛都不错地应了声。刚才跟日向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诶”的时候她就有感觉了，看影山一开始的状态，他想打的肯定不是底线，可能就是抛球起跳的那短暂的几秒改的主意……

    不过结果还是很好的，确实像是出其不意的奇兵——对方很明显也没反应过来，发球落地从两名防守队员的正中间穿了过去，两边谁也没动地方。

    接下来是第二球，和刚才那一球毫不逊色的凶猛力道和如出一辙的球路。这回对方防守队员有所准备接了起来，组织快攻反击却被拦网拦下，Ifviga再拿一分。

    第三球的停顿时间很短，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便悍然出手——影山瞄准了右侧的边角位，干脆利落的发球得分。

    电子显示屏的比分跳跃了一下，变成了红色的三比零。虽然有输有赢、有积分多少和排名先后，但A1联赛的水准摆在那里，没有哪支队伍称得上是弱旅；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像是炸裂般地席卷了整个观众席，球馆几乎要沸腾起来。

    场上的影山和队友们抱了个团、小小地庆祝了一番，这才再一次往发球的位置走去。他在边线的位置停下，抬高手臂朝着周围示意了半圈。

    加油声、应援声和喝彩声刹那间更加响亮，实况和解说本来在聊“圣诞大战开了个好头”“好一个下马威”之类的话题，这下都差点被淹没。照朝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的拳头放松了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视线和影山隔空一碰突然怔住了。

    果然，这个人扫向观众席的那一眼一定是有目的的——她太熟悉影山，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照朝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男人竖起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胸口队名的位置。

    球场里短暂地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这里是Ifviga的主场球馆，她跟日向坐的也是主队观众席视野最好的片区，周围人都是举着旗子扯着横幅的Ifviga铁粉，有些人可能还是从小伴着这支球队长大的，就像现在她身后那一排就有个粗犷的声音一直声嘶力竭地喊着“TOBIO”，似乎还挥舞着应援旗或者毛巾之类的东西，她的后脑勺被带着遭了一记殃，整个人都有些懵——

    “哦，KAGEYAMA向主场观众致意，”赛场实况似乎也受到了热烈的气氛感染，用激昂的语气解释说，“Ifviga TORINO，目前领跑常规赛积分榜，而KAGEYAMA作为这支队伍今年新加入的成员，可以说是强强联合……”

    后面的内容照朝听不清了，因为她感觉自己有点恍惚，耳边响起的说话声，仿佛来自好多年以前——

    “果然那个文字再放大一号吧，或者干脆把罗马字也加上？这里做个阴影……或者倒影的感觉，”她听见自己在指指点点反复横跳，“要不然的话总有人念成‘鸟野（TORINO）’的——”

    “我……还想在这支球队，”这是影山沉静的声线，“在这个乌野、迈向更高的地方——”

    “比赛输了就是结束，输了一场就得打道回府，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们来到这里就有意义，”是有人带着哭腔颤抖的声音，应该是因为影山那句话一下子没绷住的菅原学长，“如果你在乌野能这样想，那么未来、一定也能这样——”

    “直到更远、更广阔的未来，都会这样一直展翅高飞——”

    并且还不止。影山点在“TORINO”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虚虚地划出一个竖写的笔画，然后是短短的斜线、接上折角——

    和她昨天晚上用手指在影山背上划来划去的笔顺都是一模一样的。那是字母K，影山（KAGEYAMA）的K，北一（KITAICHI）的K，KA-KI-KU3K的K，当然也是——

    “看吧，我就说。”身边的日向压低声音念叨，照朝下意识地扭脸看他，撞上那片蜂蜜色的同时却被大男孩儿抵着下巴，轻轻地转回了球场的方向。

    “上次……就咱们跟金田一和国见打沙排的那次吧，不就说了吗，”日向收回手，紧了紧和她牵着一直没放的手指，声音里漾着了然的笑意，轻快又柔和，“照朝的‘KOTORI’，应该也算1K才对啊。”

    日向的反应很快，所以照朝没有错过一丁点影山的手势；大写的K字之后，又是一圈完整的环形——

    是O。就像昨晚照朝动手动脚的完美复刻，影山在胸口队名的TORINO前面也这样比了两个字母，比划的全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半秒都没有离开她的眼睛。

    就像帅哥这个词是后来才匹配上“池面”的写法一样，TORINO直接拼是都灵，按发音写成汉字便是“鸟野”——

    但如果再加上前面的KO，KOTORI NO，就变成了“属于小鸟的”。

    自己那点微妙的小心思其实是挺昭然若揭的，照朝知道瞒不过影山的眼睛，也知道影山是明白这些才会近乎强硬地扳着她的肩膀，抵着她的额头对她说“我从来都是你的”。可是她从没想过影山也会这样，甚至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仿佛是一个回应或是宣告，哪怕只有和她彼此之间能懂。眼睛有点微微的模糊，照朝抖抖睫毛，刚到都灵这边的公寓、穿上影山给她准备的小白鹰拖鞋那会儿的点点碎片突然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小猎隼，乌野，阿德勒，Ali，还有现在以鹰为吉祥物的Ifviga TORINO。她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的，这是影山一路走来的轨迹，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浪漫。

    果然，一与爷爷起的名字真是棒呆了。就像一个三比零不会是结束，也许接下来会有第四记、第五记ACE球，也许仍然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无触球得分；同样的，联赛排名第一的球队不会是终点，马上要到来的巴黎奥运也只是其中一站——

    而从小到大和飞鸟结下数不清的缘分的影山，也一定会像菅原学长说的那样，始终展翅高飞。

    黑尾学长牵头的、排协明年那个企划的Slogan，叫什么来着？对了，Pass It Forward，向着前方，直到更远、更广阔的未来。而无论怎样的未来，照朝也都知道，从小到大始终心爱的人，影山永远不会放开她的手，就像是小鸟永远不会失去翅膀，永远不会忘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