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之外的对门就是男生浴室，敞开一条门缝隐隐透出的光亮仿佛在嘲讽她。照朝气不打一处来，有种想要汇聚起全身剩下的力气、一脚把女浴室门踹开的冲动油然而生，想想自己可怜的脚刚刚还踢到了什么东西已经历经坎坷，于是还是打消了这种粗鲁的念头。
刚才校工老师出没的时候应该刷点存在感的，照朝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现在已经快要接近静校的时间，在训练的运动社团都走光了，刚才她们这一路走过来，从体育馆到操场都是黑漆漆的，游泳馆这里也只有男浴室的灯没关，大概也就因为刚才看到影山还在、所以才留了个门……
等等，如果是学校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其他人都不在的话……一门之隔的方向很安静，整个游泳馆都很安静。照朝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望向影山的时候正好迎上男孩恰到好处地投注过来的视线，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望向了她，一看那目光就知道，他们应该是想到了同样的事——
“——应该、没问题吧？”
……
照朝背对着门的方向站在男浴室的门口，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熟悉的脚步声属于影山，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金属碰撞和铰链活页开合的轻微响声，然后走得更远的同时变成了塑料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片刻之后那脚步声又近了，照朝转过身去想看个究竟，正好赶上影山从门里探出大半个身体，两个人差点迎面撞上。
“没人，”她的青梅竹马这么说着，把门推得更大了一点示意她，“进来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勇闯男生浴室是怎样的体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衣柜是衣柜、长凳是长凳，跟女浴室也没什么区别。照朝提着自己的包跟在影山身后，本来还垂着视线目不斜视、只用余光观察周围，一想现在根本没别人，干脆正大光明地扫视了一番。
金属储物柜的每一扇柜门都是开着的，没有任何一扇漏网之鱼。在她前面进来的影山似乎把所有能够称作门的东西打开了一遍，包括右手边的洗手间、右手边的储物间和左右两排衣柜，淋浴间的每一间防水布也都被完全拉开、抛到了金属横杆上，站在照朝所处的位置可以把整个浴室一览无余，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视线死角。
“我都看过了，没有人——诶等会儿，先别。”照朝刚想把包放下就被影山拦住了，她的青梅竹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张旧报纸旧试卷的，铺在中间的长凳上，这才接过她手里的挎包，帮照朝放好，“我就在门口，阿照有什么事……”男孩停顿了一下，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了几声，脸都憋红了，“喊我就可以。”
“嗯呐我知道的，”照朝抬手轻轻拍着青梅竹马的脊背，帮他顺了顺气。说是先进来看看有没有人，理论上来讲喊两嗓子就可以，连她自己都能干，这每一扇门都大敞四开的样子，影山是有认认真真地在为她考虑，照朝当然明白，哪怕那储物柜看起来连她这种体格的人都躲不进去，“辛苦小飞啦。”
影山摆了摆手，脸上的红却还没完全褪却，被照朝从包里翻出水瓶递过去、咕咚咕咚吨了两三口才平静下来，“还有别洗太久，别在里面睡着了……”
这叮嘱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却是有道理的。刚学棒球那段时间，照朝白天在学校还能凭着意志力该听课听课该干嘛干嘛，放学下了训练回来那可真是，吃着饭看着书换着衣服都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有一次还泡着澡在浴缸里睡着了差点溺水……照朝抬手，用两根指头在眉毛的高度比了一下，“了解——”
“等等，这不是小飞的课堂小测验吗，”抽了两张试卷纸铺在随便选的金属储物柜隔板上，照朝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去觉得哪里不对，定睛一看就炸了。不为别的，就上面那螃蟹爬一般的几笔字实在是太过眼熟，顿时毫不留情地检举揭发，“好哇，你趁机毁尸灭迹！”
拌了两句没什么意义的嘴之后，影山终于从浴室里退了出去。他临走的时候本来都把男浴室的大门虚掩上了，又猛地拉开，把拐角处那扇门掀上去的门帘放了下来。
“……？”外套脱了一半正在拆头发的照朝听见声音回过头去，映入视线的只有晃动着的门帘，和影山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说是男浴室其实布局什么的几乎完全一样，热水龙头一开、雾气一升起来，就更看不出和女浴室有什么区别了。照朝把装了洗发水沐浴露的小包挂好，从里面拿出洗发水的大瓶子放在架子上，刚想把浴帘拉下来，想想刚才影山“别睡着了”的叮嘱便收回了手，一边把长发开始打湿，一边小小声地哼起了歌。
浴室的大门口立刻传来了响动声，像是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片刻之后影山迟疑的说话声响起来，“……阿照？”
“是的，”照朝闭着眼睛任温暖的水流淌过长发，一边摸索着按下洗发水的泵头一边应了一句，提高了嗓门让自己的声音压过水声，“我在呢。”
……
平时洗澡就算是淋浴，抹上护发素也要稍微蒸一段时间，尤其这套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刚拆封。为了避免味道打架，她向来都是所有的东西用全套，这组洗护用品就冲着牛奶味特别香买下来的，实际一用果然名不虚传，挤在手里像捧着块刚出炉的奶油蛋糕——要搁平时，她绝对要多洗两遍头发、再多打两遍沐浴露，再对着香喷喷的自己臭美一会儿……
可是现在外面还有影山等着呢，自我欣赏什么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照朝用鲨鱼夹把滴着水的长发挽起来，从淋浴间迈到更衣室的时候还被冻得一哆嗦。
今天来当陪练是临时起意，东西都不怎么全，照朝的毛巾昨天刚带回去洗了只剩了备用的，替换的衣服也就是白天穿的那一身校服而已，只有小裤裤和没拆的袜子是新的。她想了想又把袜子放了回去，快手快脚地穿好小裤裤，扣上Bra、套上水手服和裙子，把换下来、这会儿摸着还有点湿漉漉的几件衣服一股脑塞进收纳袋又丢进挎包，趿着拖鞋拎上鞋子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我好啦——”
就好像人跑得比声音还快似的，话音未落照朝已经推开门到位了。之前喊了她好几次名字的青梅竹马还杵在门口当门神，差点被她一头扎进怀里，头上盖着的毛巾也摇摇欲坠，被影山眼疾手快地连人带毛巾一起接住。
“……你怎么连头发都不擦干的啊？”触手的毛巾是雏鸟黄色的，湿乎乎的都能拧出水来，就跟她还在往下滴着水的长发一样。影山的眉头拧得死紧，手里的毛巾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用一只手去包里摸索着，刚把自己的毛巾翻出来就被照朝整只手按住了，“没关系的，这出来不是有吹风机嘛。”
刚才在里面照朝没找到镜子，这回在洗手池旁边一照才发现，刚才她急三火四地往外走、出来得太急，上衣的胸挡都没来得及扣，水手服的布料也被湿漉漉的发尾弄湿了好几块。照朝把影山另一只手里她那块黄色的小毛巾接了过来，在水池边稀里哗啦地拧掉水分，摘掉鲨鱼夹一边粗手粗脚地重新擦头发一边说，“小飞快进去吧，我有数的。”
“……知道了。”影山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照朝在毛巾底下也能看得出来，自己的青梅竹马板起了张小猫脸——就像那个表情包一样，似乎想要狠狠呼噜她的头毛呼噜一通，但最后还是没有，只说了这么半句话，背上包就进了浴室。
余光瞄着影山进去了照朝才松了口气，放下毛巾转了半个圈用后背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背部中心的位置。内衣的颜色隐隐约约地透过夏季水手服本来就不那么厚、又被头发滴下来的水洇湿的布料，扭转的地方也在她的背上撑起一块奇怪的凸起。
就说刚才跑得太急了，不只是衣服的胸挡没扣，里面的bra好像穿得也不怎么对……那种让人犯了半天嘀咕的奇怪感觉果然没有错，是搭扣那里拧了过来，照朝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往镜子前面又凑了凑，左顾右盼地到处瞅了一圈。
一着急就容易丢三落四，早点好好收拾一下才是硬道理。反正四下无人也没监控、没人盯着她，照朝赶紧解衣服掀裙子的、把不对劲的地方都调整归位，这才又是精精神神清清爽爽的漂亮小姑娘一个了。
吹干头发放好吹风机，照朝把刚才在更衣室里没来得及整理的、换下来的运动服和运动内衣分门别类地收拾好，往游泳馆外面望了一眼。这会儿比刚才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还要闷热得多，月亮也被乌压压的云层遮得不见踪影，气压低得让人都有点上不来气，像是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这场雨酝酿了快一天了，赶紧下下来吧，当然，最好是在她们到家之后。照朝漫无目的地这么想着，脑海里刚转过要不要把袜子穿上的念头，就听浴室那边传来了影山喊她名字的声音，混着氤氲的热气水雾和莲蓬头的水声，很是模糊不清，“……阿照？”
“是，我在，”刚才在浴室里的时候，影山大概是怕她体力不支晕在里面吧，这么喊了她好几次。照朝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一想现在是自己在外面，又跟了一句，“小飞怎么了吗？”
“……我的洗发水用光了，”听到她的回答影山反而沉默了，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稍微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传出来的声音都能听得出肉眼可见……肉耳可听的动摇，“你……还有吗？”
“有的，我刚拆的呢。”有的时候就会这样，明明替换的已经准备好了，但大脑一短路就会带着用剩下的出门，不限于什么物品。照朝把自己包里的奶油蛋糕……是说牛奶味的全套洗护用品又翻出来，想想刚才听到的声音，又补充道，“我给你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