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进来啦。”

    照朝在浴室门上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地敲了敲，然后拎着装洗浴用品的塑料包进了门，莲蓬头连绵不断的冲水声顿时放大了一点。浴室还跟刚才她出来时没什么区别，更衣室这边亮一点，再往里走的淋浴间就更暗些，刚才铺在长凳上的旧报纸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上面摆着影山的书包，拉链敞着，能看见里面很明显的空了一块。

    手里的洗浴包放进去大小恰到好处，照朝伸手，稍微比量了一下。她的这个包是在网上买的，挑的时候就带了影山的一份，本来是照着两个人一个深蓝一个浅黄的花色选的来着，结果收到才发现人家给发错了，两个人的一模一样都是浅黄色——电话打过去平台那边给退了款，包却也留了下来，看着平平无奇、密封性却很好，放在书包里也从来不会透水。

    她是进来送东西的，理论上来讲把包放在这里就可以了。然而身上都是水的时候冲出来还真挺凉飕飕，照朝想到刚刚自己挽着头发拎着东西跑出来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等等，打寒颤是怎么回事。照朝突然反应过来，跟刚才她洗的时候不一样，这会儿的浴室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热气腾腾、水汽氤氲的，甚至比外面还要稍微清爽一点——

    所以今天酝酿了一整天的那场雨哦，到底能不能下下来了，已经闷热到这种程度了吗？照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头，视线落到淋浴间方向的时候突然怔了怔。

    所有的隔间都保持着防水浴帘被扯起来的状态，只有刚才她用过的那个，现在也仍然严丝合缝的拉着门帘，莲蓬喷头的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影山在里面诶，照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像是想要掩盖胸口油然而生的奇怪情绪，连声音都比平时大一点，“那个，我是给你递过去，还是——啊！”

    一心好几用就是容易出问题，她的选择疑问句还没说完，脚下就踩到了什么猛地一滑，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照朝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电光石火间听见影山提高了音量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溢的焦急简直要化成了实体，几乎要能再顶她一个跟头，“——阿照！”

    “我没事！”所幸这会儿没像刚才那么累、罢工了半天的运动神经终于支棱起来发挥了点作用。就要倒下去之前照朝一掌扒在身后金属储物柜的柜门上，拍出哐啷一声巨响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疼，却也以一个十分扭曲却有用的姿势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用同样大的声音喊道，“放心吧，我没——”

    这就完全属于她自作自受、自食恶果了，因为照朝差点脚滑的这块位置就是之前她又放东西、又站了半天、收拾自己换衣服的位置。刚才洗完澡她从淋浴间那边出来得太急，头发都没怎么拧干还漓漓拉拉地滴着水，在地上积了一小片，正好被这回回来的她自己一点都不浪费地踩上，然后不负众望地差点脚踩西瓜皮。

    这一会儿得拿个墩布什么的把地拖一下，要不影山等下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就算照朝的心里流过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话说了一半、脑子里的事情也过了一半，剩下的那另一半在她抬起头来和影山四目相对的时候，却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影山也正从浴帘里探出上半身，满眼焦急地望着她。男孩的呼吸有点不稳，脸颊也泛着一抹潮红，本就乖顺的黑发被水打湿，更加服帖地贴在了额头上。

    俗话说得好，美男子都是水做的，而影山飞雄，她的青梅竹马，理所当然地算得上是美男子、大帅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错觉，照朝似乎能看见那发梢汇集的水珠，滴答一声滴落下来，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淌过肌肉线条分明而漂亮的肩膀胸膛，淌到她的视线所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了——

    “你——”见她没事影山很明显松了口气，睁大的眼睛也柔和下来，却瞬间又瞪得更大，比起刚才还夹杂着一丝气急败坏。男孩脸上浮起的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整个人吱溜一下迅速地缩回了帘子后面，只留给她更加气急败坏、犹如恼羞成怒的说话声，“……你是笨蛋吧，不要这么盯着人看啊！”

    从来没见过影山这种反应，照朝被吼得有点短路，一脸呆滞地总之先按那话里的意思转了转脸，让目光换了个方向。映入眼帘的是被刚才她拍在柜门上的那一掌震开的储物柜，整整齐齐折起来的T恤和运动短裤有点眼熟，是刚才在球馆练习的时候影山穿的那一套，而最上面看起来不太熟悉的那块布料似乎——

    “你、你才是笨蛋吧！”放在最上面就是最后换下来的，照朝突然就意识到那块……呃，深蓝色的……总之是布料的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顿时也觉得浑身的血往脸蛋上涌，赶紧又来一掌把柜门拍上隔绝目光，语无伦次地吼了回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想让我看、那、那你不要出来啊！”

    话说了一半又有点卡壳，真较真起来的话影山只问了她洗发水有没有而已，是她自己要送进来的。这会儿好像看哪里都不对，照朝慌乱的视线就像被撵着似的四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怀里抱着的塑料包上感觉眼前一亮，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难道不是你让我——”

    “总之！”车轱辘话就不要纠结了，照朝一把抄起刚才被主人准备毁尸灭迹的小测验试卷纸垫在下面，把浅黄色的洗浴用品包往长凳最靠近淋浴间的方向用力一拍，“洗发水什么的！放在凳子上了哦！”

    …………

    浴室的门摔得震天响以示自己确实没有留在这里的意图，照朝左脚绊右脚地出了门，坐在外面大厅的长凳上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拿墩布把那块水迹擦掉。该，竟然吼我，她把新拆封的袜子拉好，一边穿鞋一边愤愤不平地想着，等一会儿摔个四脚朝天的才……

    ……才不好啦！不过这会儿也不方便再进去一趟，想想刚才她在浴室里的时候影山隔一会儿喊她一次、就怕她晕在里面的呼唤声，照朝还是站起来走到门边，狠狠地拍了拍门然后拧开把手，只用一根手指把门推出小小的一道缝隙，“那个，小飞？”

    “……”一阵有点漫长的沉默，然后影山似乎在压抑着怒气……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是在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响起来，低沉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说。”

    “那个，我是说啊……”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糟糕像是真生气了，一会儿出来不会要戳她的脑门吧，照朝硬着头皮把“储物柜那边的地面上有水当心滑倒”的事儿说了一遍，“……就是这样啦，”她语速很快地絮叨了半天，结果没听到任何回应，“……小飞？你在听吗？影山同学？”

    仍然没有回答，照朝侧耳分辨着浴室那边传来的声音，却只有莲蓬头始终未曾停止过的水声。不会有哪里不舒服吧，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收起了平时特意上扬的语调和尾缀，认认真真地喊了青梅竹马的名字，“飞雄？”

    余光里划过一道炫目的闪光，照朝分心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雷声也响了起来，随后是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这场闷热了一整个下午的暴雨在酝酿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洒向大地，与此同时影山的声音也带着疲惫响起，仿佛压抑了很久的重量和压力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却又带着种认命般的无可奈何，“……是，我知道了。”

    …………

    接下来最后的正常记忆是坐在长凳上望着门外倾盆而下、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然后就好像坠入了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却又很轻。照朝被包裹在里面，整个人都软乎乎轻飘飘的，鼻端也全是甜蜜的奶油的味道——

    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轻微的晃动着，照朝从梦境中猛地清醒过来。她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来，一支楞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别人的背上的。

    “醒了吗？”背着她的青梅竹马放慢了脚步，把照朝往上托了托，“放心吧，快到家了。”

    照朝抬起睡得有点沉重的眼皮，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暴雨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重启了一遍的清新感，看天色已经入了夜，但街景很熟悉，这确实是回家的路，再转过一个拐角就是她和他住着的那条街。

    梦醒了奶油的甜香却没有散去，照朝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她新换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现在也是影山的了——她把脸埋在男孩的肩头，鼻尖翕动嗅了嗅，有点挫败地小声问，“那个，我有没有很重啊……”

    北一的校址离家其实不算远，照朝跟影山都是走路上下学的，但背着一个人的重量的时候就另当别论。她不管怎么说也得有个四十多公斤的体重吧，跟人的重量相比，两个人的包都挎在影山一个人的身上这种，都已经不算事儿了，“要不你还是把我——”

    “把你放到水里去？”影山毫不留情地接话，又马上压低了声音警告她，“算了吧，马上就到了——你，不要乱动！”

    “我稍微看一下啦……”刚才只是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现在的时间又晚、视野又暗，照朝从影山背上稍微支起一点身体，仔细连人带周围瞅了一圈才发现，挂在男孩身上的挎包，包带上两两系着两双用鞋带扭在一起的运动鞋，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大的那双是他的，小的那双是她的；而背着她的影山裤脚挽到膝盖，看着走得轻松自如，实际却是走在几乎快要小腿一半深的积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