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因为刚刚没有宣之于口的想象，照朝讲出那句“手”的时候，多少是带了一点小小的恶趣味的。可是日向真的把手掌放到了她的掌心，就像她脑补的那个场景一模一样，另一只手还要挠了挠自己的一头乱发，顺便在握住她指尖的时候小小声地吐槽，“怎么觉得好像……”
“……咳咳。”那点小心思差点就要被窥破，照朝毫无意义地清了清嗓子，表面上倒还是满脸淡定地牵着日向把胳膊抬起来，露出男孩手臂上的伤口，然后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块破皮正好在手肘的位置，是创可贴盖不住的面积大小，应该是被摔下来的时候垫在了地板上擦破的。想想刚才的争执照朝又有点头痛，她叹了口气把棉棒掰开，轻轻甩了两下。
照朝包里常备的消毒棉棒是碘伏的，理论上来说不会疼，然而棉签头碰上创面的时候，她还是感觉日向整个人都是一哆嗦，手上的力度条件反射般地更放轻了些，“怎么了，我弄痛翔阳了吗？”
“没有没有，不疼的。”日向回望过来的眼神有点怔怔的，像是瞬间回了神，赶紧把一颗头摇成拨浪鼓，“准确点说、是没想到竟然不疼……”
“对吧。”照朝换了个面把创口又擦了一遍，从自封袋里摸了块剪好的敷料贴上去，用手指抚平，这才拍了拍男孩的手臂，“来，换手了。”
这边的手臂上的创面没那么大，一枚创可贴就足以解决问题了；但破掉的表皮很不规则，看起来是抓痕。这估计是那两个家伙动手的时候没留意挠出来的，照朝按捺住自己又想要叹气的冲动，瞄了一眼自封袋里的酒精棉片，想了想还是没拿出来，转而开了一袋新的棉签。
“照朝同学的这个OK绷是什么牌子的呀，”乖乖地沉默了半天的日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着已经粘好的创可贴，印在上面的淡黄色小鸟有着圆圆的红脸蛋，“好像一直都没有看到过诶。”
“因为是赠品嘛，我买的这个纸巾，”照朝往背包的侧面网袋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里塞着两包同样图案的小包装面巾纸，“是联名的限定款，所以新年会有特典啦。”
讲着话的同时，照朝又打量了一眼坐在高脚凳上的少年，语气还能保持足够的轻快，眉头却皱了起来。跟手臂上刚刚贴好的伤口类似的抓痕，日向的脸上也有小小的一块，可是刚才她从体育馆跑出来之前、从男孩的怀里抬起头来的时候，依稀记得是没有的……
……所以这是她撂挑子跑路了之后，那两个家伙又动了一次手吗？
也不知道另外一个笨蛋现在在做什么，伤口有没有人帮着搞一搞……想到这里头好像更疼了，照朝借着拿东西的机会背过身去，在日向看不见的角度咬了咬嘴唇，却听见背后男孩仿佛一无所知的、兴致勃勃的语气，“怪不得啊——”
“就说啊，我一直想找这个小鸟图案的OK绷来着，一直都没找到。”见她带着点诧异回过头来，男孩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因为可爱嘛，去年碰到照朝同学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了……啊疼疼疼！”
是习惯性去刮脸颊的手指碰到了抓破的创口，照朝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了男孩的手腕，“别碰，小心感染啊。”
“没关系的，”就是这种不经意才最容易没轻没重，碰一下得疼个好半天的，日向的笑容都有些保持不住了，多少带点龇牙咧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孩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啪啪啪地拍着自己薄薄的胸板，说出来的台词却壮志凌云，“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嘛。”
“胡说八道什么，那可是脸蛋、是门面诶，以后当了世界冠军还顶着脸上一道，像什么样子啊。”听听这都是什么话，照朝真想伸手戳一下少年的脸颊，瞅瞅日向脸上的伤口又打住了，只是瞪了男孩一眼。
瞪人临到了了却又心软，说的就是她天海照朝，估计那一眼也没什么杀伤力；但意思应该是传达到了，日向吐了吐舌尖，把被她放开的手和拍过胸脯的手交叉在一起，在唇上比了个叉。
“再说有我呢，留什么疤。”本来就是，好好的一张脸非要留什么勋章，就像是好好的人生非要故意走走弯路——想到这里照朝也把语气放软了一点，稍微偏了偏头示意日向，“脸，往这边转一下啦。”
日向的手臂上除了擦破的伤口还有斑驳的淤青，这个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了，所以就只剩下脸上那特别显眼的一块。男孩两只手都乖巧地放在高脚凳的边缘，按着照朝说的微微扬起脸，却在她的手放上去的时候更加明显地抖了一下，“诶……”
“别动啊。”照朝没松手，保持着手掌扶在脸颊上的姿态轻轻推了推，让男孩脸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近似于直射的光线之下，“晃眼睛吗？”
“呃、不……那个，差不多吧，”日向的双手攥成了拳头，眼睛也闭得紧紧的，语无伦次地开口时的呼吸照朝几乎都能感觉得到，“有一点……”
就算只是个24小时营业的汉堡快餐店，靠窗的座位也相对比较强调私密性一些。这边的照明是天花板上的镭射灯，打的是落点在桌子上的顶光，角度稍微偏一点就暗了不少，尤其又是脸颊这种绝对不能糊弄的部位——照朝托着男孩的下巴颏凑得更近了一点，“稍微就一下下，很快好的。”
日向用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便沉默了下去。照朝换棉棒的时候，余光还能瞥到紧抿着嘴的男孩半眯着眼睛，嘴角拉成一条平平的线，而浅色的睫毛抖得像是蝴蝶扑扇的翅膀，又被顶灯的光柱在脸颊上投上一片细小的阴影。
…………
“久等啦！”日向端着放满了吃吃喝喝的托盘回来，元气满满地跟她打招呼。这会儿的男孩好像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跟刚才“好了”的话音刚落就红着耳朵飞奔出去、只留给照朝一句“我去洗手”便落荒而逃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来，这个是照朝同学的——”
“嗯嗯，多谢。”攥着手机出了半天神的照朝仿佛如梦如醒，抓过桌面上的免洗洗手液倒了一掌心，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就擦过手了。
手机放在裤袋里紧贴在大腿上，像是变成尸体了一样没有一点动静，刚才是，现在也是。照朝怀着十分之一丝的心不在焉，一边听日向说着话，一边啃着汉堡，瞥到男孩脸上粘着创可贴却仍然神采飞扬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逊。
连饭量都赶不上平时，更何况不只是她，饱腹感来袭的时候，照朝看着桌上剩的一大堆东西想。所以不断逗着她说话、不停挑起新话题的日向，那种兴致勃勃的样子其实也是表演出来的吧，实际上比起她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哪怕他们其实没有一次提到在体育馆发生的争执——
游移的视线终于在半空中相遇了，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照朝就知道，日向也在观察她。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只不过是在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不想去谈论的话题，关于那些不得章法的努力，关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的爆发，她的眼泪，还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什么、在想什么的另一个人——
……都说了不能这样下去，要做好能做的事情才行。照朝在脑海里暗自握了握拳头，从包里掏出口香糖递给日向一片，自己也借着这最后的机会迅速地把刚才整理好的话术过了一遍，刚要开口的时候，却被日向抢了先。
“上一次是我先的，所以这一次应该——”说着的是征询意见的话语，可是日向的语气却没有一点征询的意思。男孩把那片橘子味的口香糖握在指间，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轮到照朝同学先了吧。”
镭射的顶灯光倾泻下来，在少年的脸上投下暧昧地笼罩着的阴影和鲜明的明暗交界线，却只是短暂的一瞬。因为日向又往前靠了一点，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仍然铺着一点犹豫不决的、类似于动摇的东西，可也写着同样分量、甚至更多的坚定，足以支撑着男孩继续，足以成为勇气和动力，足以盖过那层不安的底色——
“都哭成那个样子了，搁谁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日向仿佛在解释、或是在铺垫什么一样，让照朝有了奇怪的预感，手指不由得微微动了动，“所以我想知道——”
“……就是、影山那家伙，”听到青梅竹马的名字的时候照朝就知道，那一点预知般的直觉应验了。可是日向没给她留下一丁点反驳、异议、退让乃至逃走的空间，就那么说了下去；男孩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试探般地捉住了她的指尖，又小心地握紧，仿佛他从开口起就一直凝望着她的、从不曾移开视线的双眼，“和照朝同学、到底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