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体型小的跑垒者在进攻垒包的时候，会特意绕开守垒的人，发挥自己体格和敏捷的优势钻空子——这是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战术，经常会有出奇制胜的奇效。刚才那一轮照朝冲三垒的时候就用了这个策略，但很明显在日向的面前不适用，她和他个子差不多高，身板也没差多少，就像日向自己进攻的时候把她撞得翻了个筋斗一样，照朝看起来一开始也是想要这么跟他硬碰硬来一轮似的——

    滑垒的时候还能收腿，日向看过职棒有人这么干，但万万没想到这招会被照朝使出来。他的脑子迟疑了一下转了个弯，在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之前，身体已经更快地做出了判断。

    啰里啰嗦地讲了好几行字，实际发生的时间可能只有一秒、或者零点几秒。完全没有留出任何思考的余地，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本能反应、或者说是那个瞬间的下意识，等到日向反应过来不该收手的时候，就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只要摆好姿势、等着她撞上来就好。运动起来的东西是有惯性的，速度可以压下去，滑向垒包的整体趋势却无法阻止，只要他不要动、伸手等在那里，就一定会是照朝先被自己手里的球碰到出局；然而日向动了一下手、想要主动触杀她，就被照朝迅速地抓到了破绽。

    缩着腿扭着腰拧着身体，照朝以一个像是玩杂技一样的造型，用另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上了垒包，似乎还变本加厉地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姿势实在是太扭曲，还是失去了平衡跟他摔在了一起。

    “SAFE——！”

    耳边听到的是司垒裁判拉长了尾音的判定声，近在咫尺的距离是女孩子温热而柔软的身体。照朝那顶代表A队的小红帽已经跑掉了，塞在帽子里的头发被蹭得毛茸茸的，从额角到发丝挂着晶莹的汗珠；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望向他的时候映在日向眼睛里的，是犹如天边夕阳一般的、意气风发的笑容。

    ＊ ＊ ＊

    “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诶，不要这样看我啊，翔阳自己不是也说了么，都拿着球等着我自投罗网了。”照朝抿嘴笑了一下，在日向带点不满的回瞪里眨了眨眼睛，“那能怎么办，跑都跑了，难道还要掉头回去啊？我可是一棒诶。”

    才不是呢——长长的浅色睫毛抖得心里痒痒的，望着照朝的笑脸和笑意盈盈的眼睛，日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小小声地反驳。

    就日向自己看各种棒球比赛的经验，一棒不一棒的另说，但跑了一半见势不好、马上又掉头回去的跑者，不管是高野还是职棒都还真不能说少。战术风格不一样、球员的体质和能力不一样，人和人的选择也不一样，所以有的人甚至能在垒间反复横跳，在守备队员几面包夹之势的围追堵截里左冲右突，恨不得上演一出老鹰抓小鸡。

    只不过有的人感觉风头不对就撤了，有的人就非要铤而走险赌那么一把大的。俗话说得好，棒球场上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比如经常被人津津乐道的“九局下半落后1分两人出局垒上满员两好三坏”，这种时候不轰出一个再见全垒打，感觉都对不起前面那一长串描述。

    “毕竟……棒球可是九局下半才开始的运动啊。”照朝讲出了和此时此刻日向的心里所想差不多的话，“啊，不过其实不是九局……总之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啦。”

    确实不是九局，最开始互相熟悉的时候美幸小姐有特意给日向讲过，秋山四季红队属于国民体育大会的全民健身组，跟少棒一样整场只有六局，这场友谊赛也是按照六局的规定来组织的，因为事关体力分配的问题——日向不仅守备位跟照朝一样是二垒，打顺也跟她一样是一棒，理论上来讲进攻机会最多的一个棒次。

    “好吧，这也敢跑，”毕竟是在这一球的正面对决上落了下风，嘴上过过瘾总可以吧——日向怀着很小很小的一丁点的不怀好意，回忆了一下刚才被提了好几次的照朝的外号，“果然是唐红——”

    “……别说！”这一招简直百试百灵，照朝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跳起来，双手交叉在一起比了个大大的叉，跟日向目光相对的时候又好像迟疑了一下，放下手绕了绕手指。

    “好吧，火箭炮什么的，其实也有点这个原因……”女孩子垂着眼睛，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样，声音越来越小，“就、比较莽嘛，有时候教练没让跑什么的，也要冲那么一下……”

    心头莫名地一动，日向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内心深处某个隐秘而柔软的角落。玩笑的心思淡去了，他不由得仔细望了照朝一眼，女孩子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仍然盯着自己的指尖，引得他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挨说教呗，因为教练肯定有战术安排的，预判之类的吧……”照朝弯了一下嘴角，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让日向产生了某种错觉，她好像就在等着他问这么一句，“但赌赢了也不是没有过嘛，赢了球还要讲我，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啊。”

    “当然了，还是赌赢的时候更多一些，”照朝的语气很轻快，日向却总觉得那些话语流过身边的时候，像是也带来了什么缥缈的东西，影影绰绰的抓不住，但却清楚地知道就在那里，“毕竟、我也不是不动脑子的，判断什么的我也有嘛，并且不管怎么说……”

    “——跑垒的那个人也从来是我，而不是他们别的什么人啊。”

    这么说着的同时，那双碧绿的眼睛也终于直直地望向了他，眼睛的主人讲起话来仍然是那么温温柔柔的，听在日向耳朵里却仿佛一个惊雷。刚才的那些小小的违和感不是错觉，日向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照朝就是故意这么讲的，“进攻的人是自己”，她铺垫了这么一长串，就是想把最后的这句话说给他听——

    昨天晚上一起吃完饭之后，她是不是也有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像他和她这种肩负着得分担子的人、一定要把进攻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日向还能回想起来照朝盯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握紧了拳头向他递过来的认真神情，和现在的她，凝望着的他的她，跳动在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那个跳高运动员的话题，关于“我的搭档”的邀请，今天这场球赛，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小细节，所有的一切从日向的眼前、从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所有的碎片都汇聚到了一起，所有的线头都拧成了一股——

    日向翔阳的不甘，他的所有迟疑、纠结和动摇，从来没有被放过，从来没有被遗忘，然后就在此时此刻，在那双眼睛望向自己的一刻，一点都不剩地被粉碎殆尽——

    那是为他拨开迷雾、指引方向的照朝，一如一年前的那个傍晚，也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想现在去找教练，”不想等，一刻都不想再等。哗啦哗啦的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扑通扑通的是心脏高鸣的声音，在这样的伴奏里日向听见自己的说话声，比想象的还要坚定，真的没有任何迷惘，哪怕说出口的话大概很对不起照朝，对不起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绕了这么大一圈把他带来的她，也仍然没有丝毫颤抖，“大概……要跟照朝同学说抱歉了——”

    “好啊。”连这一点都预料到了吗，照朝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天边的夕阳透过他们身侧的玻璃窗，洒下最后的、金红色的余晖，映上女孩子美丽的脸庞，天海照朝，他喜欢的女孩子，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这金红色光芒里，对着日向伸出小指。

    “那么这一次、就算是欠着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