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找个时间、我再请翔阳吃烤肉吧。”
照朝带着笑的声音仿佛仍然在耳边回响，日向从办公室奔出来，一路经过了拎着饮料仍然嘴炮不停的照岛、和端着食材直接上脚踹人的夜雾，经过了捧着水果坚决不要人帮忙的翼君小朋友、和身后推着小车寸步不离眼睛也不离的大辅先生，也经过了讲着电话问东西怎么还没到的美幸小姐、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的安生教练，和站在门口用怀念的目光注视着天边的相星老师，收获了一路的“怎么就走了”“烤肉不吃了吗”的关心，终于从秋山町立运动中心的台阶上一跃而下，向着车棚跑去。
此时此刻的日向并不知道，不知道照朝的这些队友、邻居、朋友、搭档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关于他的事情，有多少人只是无意中当了推他一把的工具人，又有多少人看出了他没有明言的心意。但无所谓，都无所谓，这次来不及，总会有下次，他一定会回来当面和这些人道谢，也会好好地站在照朝身边，大大方方地上门、像是电视里端坐的老父亲面前挺直了腰板的年轻人一样，郑重其事地、重新介绍自己——
这么想着的日向也挺了挺腰杆，把手里刚刚被照朝塞过来的瓶装果汁和小零食放进车筐，蹲下去开了车锁，顺便又望了一眼旁边那辆带着横梁的自行车。一味的胡思乱想是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的，比如车子的事情，他看着照朝那辆高得过头的单车脑补了一路，结果刚才前台的年轻人倒是不经意间给他解了惑，照朝的车子被她的邻居借走了，她今天骑的那辆，其实是她外婆的自行车……
到底为什么会方寸大乱到这种程度，日向的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对照朝一开始就有好感，大概从他们遇见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了；而自己的心情，自己想要什么，他会好好地放在心里、把这份心情保存起来，因为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么首先，就给教练，打个电话吧。
“——等一下！”
一边用下巴和肩膀夹着手机听着正在拨叫的振铃声，日向一边一心二用地把单车推到了院门口，要蹬起来的前一秒身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他跨在车子上扭身望了一眼，女孩子正从楼梯上飞奔而下，隔着一段远不远近不近的距离，见他回头的同时也把手里的东西用力地扔了过来，“这个，翔阳拿着！”
说时迟那时快，照朝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个热乎乎的牛皮纸袋已经被日向抓在手里了，与此同时乌养教练的声音也从听筒里传了来，“日向？”
“是，我是日向！”这接通的时间也太寸了点，没有再多一张嘴跟照朝道别了。日向用力地踩了一脚脚蹬，轻盈的单车顿时窜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他一边问着教练是不是还在店里，一边回身朝着台阶下站着的女孩子点了点头，“在的吗，那好，我现在过去——”
敲定了乌养教练在店里等他，等到撂下电话的时候车子已经拐上了大路，日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装好。是他等不及了、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于是在那匆匆忙忙的最后一眼里连照朝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留意，只记得女孩子抬起手向他挥了挥，奶茶色的柔软卷发被吹散在风里，又被天边的夕阳镀上了一层格外灿烂的颜色。
这个时间太阳落山是很快的，就这么一小会儿，沉到远处山峰曲线里的落日就已经只剩了小小的、红彤彤的一块。日向想起刚才合上手机之前屏幕上显示的数字，确实已经不早了，打完一场球就这么跑了出来，这会儿肚子确实有点空……
以往的这个时间应该结束了部活、正在便利商店买大包加餐来着——想起坂下商店的肉包、菜包、咖喱包，还有已经就在眼前却被他毫不犹豫地丢在身后的户外烧烤，日向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隔着衣服安抚地摸了摸自己抗议起来的肚子，突然想起刚才走之前照朝争分夺秒地，从那间办公室里薅了一瓶果汁、还塞了包零食给他。
有点甜的东西填填也可以，日向这么想着，去车筐里翻的时候却摸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才想起来刚才还被照朝扔了一个牛皮纸袋。
袋子不重，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啥，摸起来倒是软乎乎的……日向放慢了车速也靠了点边，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摸索着准备照样多线操作，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好东西。
刚才还在想着烧烤呢，拆开纸袋扎口的时候，最先扑面而来的竟然真的是黑椒酱混着烤肉的香味。袋子里装着的是两只胖鼓鼓的圆形物体，拿厨房用防油纸包了起来，每一个的个头都比他的两只拳头握在一起还要大。
这是装了什么吃的东西给他吗，味道也太诱人了吧。就算是一刻都不想耽误的日向，也不由得舔了舔嘴唇，把车子骑得更慢了点，拆了一个圆东西看了看。
牛肉、芝士、番茄和生菜夹在切开一半的面包里，只看食材配置就是个最经典的双吉汉堡，只不过惯常的牛肉饼换成了烤肉，也没有放日向讨厌的洋葱和酸黄瓜。片成薄片的烤肉塞得满满登登、几乎要掉出来，而刚才摸起来那软乎乎的触感，就来自软绵绵的面包。
昨天晚上他跟照朝刚在24小时营业的连锁汉堡店解决了晚饭，要是都像眼前这个汉堡这么实心眼地可劲儿塞肉，估计很快就得赔到破产——日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点费劲儿地用一只手把厨房用纸包了回去，想了想，又拆了另外一个。
另一个纸包也是汉堡，不过是烤鸡胸肉、煎火腿和荷包蛋的组合，烤肉一样是片好的，一样给面包塞得满满当当。这可真是雪中送炭瞌睡送枕头，日向丝毫没客气，啊呜一声咬了重重的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把包着汉堡的纸整理好，拢在手里用力握了握，然后轻轻地在脸上贴了一下。
狼吞虎咽地解决了火腿煎蛋加鸡肉的汉堡，空空的肚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吃得满嘴油汪汪的日向打了个饱嗝，把包汉堡的防油纸揉成一团，想要把瓶装果汁找出来喝掉补充点水分，刚把包装纸团丢进牛皮纸袋，就感觉像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在里面被碰得晃了晃，似乎还翻了个个儿。
除了两个超大的汉堡之外还装了什么别的吗？正好手指也有点黏黏的，日向干脆靠着路边停了下来，撑开袋口翻找了一下，然后从牛皮纸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
纸巾当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像是去连锁店买汉堡打包带走，人家店员也会在袋子里塞上一沓；只是这包纸巾的外包装实在有点特别，是熟悉的、有着圆圆红脸蛋的淡黄色小鸟，日向曾经不止一次地被贴过这个图案的OK绷，昨天晚上是一次，去年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另外一次，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联名款，照朝昨天晚上特意给他解释过的。
袋子里还放了两片独立包装的湿纸巾，图案也是这个特别可爱的小黄鸟。日向拆了一片擦了嘴巴和手指，又小心翼翼地把湿纸巾的塑料包装抚平、理好，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了一个写满了字的笔记本。
那是期末考试之前在车轱辘补习之下整理的现代文笔记——负责讲课的人从月岛到仁花再到照朝，完全是集体力量的结晶。日向把本子翻开，想了想又往后翻了几页，然后端端正正地把湿巾包装夹在了中间，塑料薄膜上印着的红脸带小鸟歪着头，把两只翅膀交叠在一起，也用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回望着他。
太阳的金红色越来越浓，只剩最后的一个顶就要完全沉到远处山岭的曲线之下。这会儿已经不像下午那么热了，时不时就会刮点小风，行道树的叶子被吹得沙沙直响。视线所及和来的时候一样是满目的绿色，不过日向这回已经知道了，这是秋山町的特产枫树，品种名字叫做“三季红红枫”。
＊ ＊ ＊
“这个时候来其实不算太巧，一年里只有夏天是绿色的。”照朝给他解释的时候这么说，“秋天的时候枫叶会红得特别漂亮，真的像是火烧一样。”
秋山町和四季红队的名字，包括英文队名AKIYAMA MAPLES，大概都是从这种特产树种上取来的。这个唐红色的确很耀眼，日向吸了一口饮料，把带着好奇的目光从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放大版的LOGO上收了回来，认同地点了点头。
刺绣的标志看着有点失真，这里这枚尺寸大，看得就更清楚一些，确实是两片叠在一起的红枫叶，只不过……“不是说‘四季’？”
“是啊，人家树名其实只有三季啦，不过我们初代目觉得三季不好听，就艺术加工了一下，反正也是能从零上四十度扛到零下三十度的树种，说四季应该也可以吧。”照朝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向了墙上，言语中是小小的怀念，“一开始我们驻地也不在这儿，在镇公所那边，搬过来之后才做了这个，”她用下巴点了点墙上的队徽，“还是我跟我们教练一起挂上去的呢。”
“七月份有我们的忘年会，八月份是夏日祭和盆舞大会，九月份是健行登山，十月份可以捡栗子挖番薯，十一月份有赏枫节。”眼睛亮晶晶的照朝扳着手指，带着点毫无自觉的骄傲跟日向一样一样地列举，“我们这里就数稻荷山的枫叶最好看了，等到秋天的时候，翔阳要再过来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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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会回来的，日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宣誓，脚下也加快了蹬车的速度。没有吃到烤肉、把邀请他的照朝半路丢下当然是遗憾，但是只剩下最后一步了，那个答案就在那里，日向能感觉得到，所以没有时间拖拖拉拉，他今天一定要去教练那里，把最后的一点距离消灭掉。
但是今天的这一趟秋山町也没有白走。从选择的角度，做出决定的时候，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攻手的角度，攻击的那一刻，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上。今天在这里日向见到的所有的人、听过的所有的话、经历的所有的事，都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像是作为搭档的力量，像是教练指引的方向，像是经理人坚实的后盾，更像是从深夜厚重的浓雾中点燃的、那一盏明灯，以及宛如青空和碧波一样、始终映照着他的凝望。
天色更暗了，太阳已经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之下，街边的路灯如同接棒一般地亮起来，柔和的暖光笼罩在日向身上，就仿佛女孩子望着他的时候始终温和带笑的目光。“县道直行”的指示牌就在前面了，日向用力一踩脚蹬，冲出了那道虚拟的地界线，把带给他不少见闻和珍贵记忆的秋山町留在身后。
没有回头，因为不需要回头。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象征着热烈了一整个四季的坚韧和顽强的红枫叶似乎就在心里，哪怕落日的余晖已经消失在天边；日向感觉自己的胸口热乎乎的，像是装着汉堡包和小鸟纸巾的牛皮纸袋向他抛来、然后紧紧贴在胸前；更像是胸腔里塞着一整颗光芒万丈的、正在冉冉升起的、火红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