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谷学长本来就是嗓门很大的类型了，再加上跑一三棒的两位二年级学姐，三个人简直嚷嚷出了一支球队的气势。可是这样的喧闹影山却几乎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如果选了这首的话，照朝会生气的。

    一定会的，这点影山敢百分之百地肯定，毕竟自己跟她还处在那种即使见了面，也连句正经话都说不出来的尴尬状态——

    就像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或者哭泣的脸又迎面撞上了愤怒的蜜蜂。一连串犹如顺口溜的比喻脱口而出之后影山才发现，这三个成语，每一个都是照朝教给他的。

    连这种时候也一样，影山飞雄无论怎么都逃不开她。甚至影山现在能想起来的歌名，除去这首《Over Drive》，就只剩下了照朝在町内会棒球队的应援曲，据说是来自一部特别出名的游戏片头。

    游戏对影山来说，是比音乐更加陌生的领域；如果不是照朝，他根本都不会去接触、更不会在意这些。可是哪怕只是遵从自己的心意，他也并不怎么想回答这个和她有关的答案。

    ……更别提这个承载着他们很多回忆的第一选择。小学三年级那个暑假的傍晚，肩并肩地走着的只有照朝和影山自己；他的青梅竹马也没有跟别人、任何人说过改词的事，紧张的事，还有关于这首歌背后的所有的一切，这就是她跟自己两个人的秘密，也应该只属于他们俩——

    突然后背上被重重地拍了一记，影山才发现西谷学长坐到了他的旁边，“所以呢，影山你觉得怎么样？”

    排球部前辈的目光实在有点太过热切，影山并不怎么习惯，往后小小地缩了缩才发现，周围是有点诡异的安静，七嘴八舌的争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这就有点糟糕了，影山刚才在走神，几位二年级生讨论的音量虽然大，却丁点都没进到耳朵里。他蜷了蜷手指，本能地就想扭过头去，对旁边的女孩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可影山没有动，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另一边是空着的。照朝不在那儿，没有人在那儿，此时此刻并不可能像影山想象的那样，会有人把柔软的掌心盖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安抚，却也坚定；也不会有人在他短暂的放空之后、为他不动声色地重复一遍大家到底在讨论什么，就好像对着掉队了的他伸出了手。

    偶尔瞄到的画面混着头带、T恤还有横幅的大红色，像是让人眼花的电影飞快地掠过心头。影山攥紧了手指，突然有点羡慕日向那个呆子。

    接力的练习都在这片田径场，再加上每个团的A组都是种子队、也算是竞争对手，红团这段日子在做什么，就算影山嘴硬说自己不想看、也扫到过不止一次。有点记不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他的照朝，影山飞雄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最近总是被那个一头橙色的家伙围在身边、像条小狗一样绕来绕去的，看起来比追着他自己要托球的时候还要烦人——

    只是现在没有时间再留给影山犹豫了。不止西谷学长，接力队的两位学姐，再加那位举着张纸的吹奏乐部学长，四个人围了小半圈，全都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 ＊ ＊

    “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好啦。”

    坐在身边的照朝清了清嗓子，范儿也起得老高，用一种丁点都不像她的口气这么说了。总觉得就像是在模仿什么台词一样，影山不由得偏了偏头，“嗯？”

    “嘿嘿，就是说有点走神、或者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的时候嘛，雕虫小……是说、一点小技巧而已。”女孩子摇了摇手指，语气也恢复了正常，“或者，小飞也可以只把话讲个一半什么的……”

    “尤其在人多的时候，这个方法就更好用了，”照朝停顿了一下，指尖在空气里画了半圈，就好像两个人的对面其实坐着一排人、在等他跟她的答复，“虽然在征求意见，但人肯定都希望听到自己心里已经认定的东西嘛，所以咱们讲得越模棱两可——”

    “——就越有可能有人顺着你的话往下接哦。”

    ＊ ＊ ＊

    “我……”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小学？总之是他跟照朝千万枚回忆碎片中小小的一颗，女孩子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耳畔。影山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哑，于是模仿着记忆中她的样子也停了停，“觉得西谷学长说得……”

    “对吧！就知道影山会支持我，”“西谷学长”这几个字刚一出口，被提到的本人就像踩了弹簧似的直接蹦了起来，兴高采烈地一挥拳头，“哪个小朋友没看过《足球小将翼》啊！倒挂金钩！变向转身冲刺！曙光女神之幔帐！”

    “……切，这搞得就跟我们像是老婆婆一样诶，讨个彩头不是挺好的吗。”跑三棒的学姐撇着嘴哼了声，“行吧，少数服从多数……”

    照朝的方法果然奏效了，哪怕本人没在身边仍然守护着他。影山完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更加没法理解学姐在说什么。

    ——如果照朝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帮他解释的吧。影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乱糟糟的，只能再次、像是想要握住某个人的手一样，徒劳地在空气里蜷起了手指，然后怀着满心满眼的茫然抬起眼睛，飞快地望了望四周。

    三棒学姐仍然在小声地嘟囔着他听不清楚、也不怎么明白的东西，听起来大概是“群青”“世界冠军”，或者“抚子JAPAN”之类的词儿；然后是吹奏乐部的学长回了几句，接下来加入的是西谷学长，很快几个人又开始有来有往地扯皮了起来。只有影山完全没有加入，像个旁观的局外人一般，在这热火朝天的你一言我一语里轻轻地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对着谁。

    ＊ ＊ ＊

    过了好几天之后影山才从几位前辈们口中弄明白，那天三个人在吵的还是应援曲目的事。最后获胜的是西谷学长，重要功臣就是影山自己投出去的时候都稀里糊涂的那一票——

    然而现在吹奏乐部正在演奏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Over Drive》没错。只是在心里想想的事情却成了真，影山几乎是石化一样地僵在了原地；总不会是他得上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梦游症，然后把西谷学长挑的这首动画片头曲给掉了包吧……

    掉包。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确实是自己做过的事情，尤其如果是照朝这么想的话，那他真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好像有只手捏住心脏用力地扯了一下，影山攥紧了手里的衣服，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球场溜去。

    照朝就在那里，刚才影山已经不止一次地确认过了。他只是想到了她、想再看她一眼，远远地就好，仅此而已——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可是熟悉的颜色仿佛泛着波浪的湖水，是永远倒映着他的、美丽的碧绿，没有任何预兆地转向了他，所以影山就那么毫无预警地撞了进去。

    那双眼睛刚刚还在心里和他对视着，忧伤的，愤怒的，带着眼泪的，然后终于熄灭一般地黯淡下去。不管是梦境还是清醒，影山都在心里、在脑海中、在想象里见过很多很多次；可是这一次却不是之前的任何一种，而是写满了不可置信，竟然依稀有那么些……像是他把印着黄色小鸟的文件夹，从自己的桌肚里拿出来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