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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5月，高中一年级—

    ……这种时候再装模作样一番、恍然大悟地高呼些什么“你怎么还在这”也实在太做作了。就当她没出息好吧，推己及人、将心比心一下，今天换了影山因为什么原因扑了街，那她也是绝对不会半道就走的——照朝在心里摇了摇头也咬了咬牙，控制着表情望着校医老师笑了一下，“现在开始吗？”

    “……”宇佐美老师迟疑了半秒，目光越过照朝的脸，从她身侧、连余光都无法触及的方向一扫而过，“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那就开始吧。”照朝伸脚踩在那张放了托盘的凳子横梁上，玻璃的瓶瓶罐罐和金属托盘随着她这一下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放心，”她迎着校医老师的视线牵了牵嘴角，“我肯定不会把东西踢翻的。”

    “话说——”突然开口的是跟着一起过来的酒井学姐，刚才也在对宇佐美老师的车轮战中占据了重要一席来着，“照朝酱这样，”她举了举自己腕上贴着扭伤膏的手，“等下回家了……”

    虽然因为手伤不得不退出了混合接力的阵容，但反正大家都在一片体育场上，完全不耽误酒井学姐瞅瞅自己女足社的日常、再来围观一会儿她们接力的练习。休息的时候大家也会一起聊天，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几乎什么都聊——

    详细情况照朝没解释过，但大家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要各自联系家里，所以她家只有自己的事情，在场的人也都多少知道一点。酒井学姐能想到这个，估计也是因为像她自己之前吐槽过的，这几天扭伤了手，感觉做什么都费劲吧，“——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

    “对哦，”道宫学姐也反应过来了，深棕色的圆眼睛里划过一丝明显的担忧，“要么照朝酱跟我回家吧，我们家哥哥最近都在大学那边不回来的。”

    “没关系啦，我可以的！”照朝赶紧摇了摇手。两位学姐的好意她都明白，但要是平时、或者比较小的伤口也就算了，现在她腿蹭破了这么大一块，洗澡肯定要花很多时间，去别人家住简直是大写的不方便……

    并且明天就是家政姐姐来的日子，再不行的话临时请人也可以，今天可以先稍微糊弄糊弄。照朝正在这么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就感觉腿上传来了尖锐的痛。

    怎么回事，清创这就开始了，倒是先说一声啊！照朝是很想这么冲着宇佐美老师喊一句来着，但是她不敢开口，反而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生怕自己张嘴就是哀嚎声。

    这是瞅准了她在跟人说话、所以趁虚而入吗？倒也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药水泼上去确实更折磨人吧……

    ——有点混乱，但这却是照朝脑海里能够成形的最后一个想法。视野瞬间挂上了模糊滤镜，大概是瞬间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本能般地、猛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试图用另一种疼痛盖过伤口那里传来的、火烧一般的灼痛感。

    可是真的太疼了，如果只有她自己大概连脏话都能骂出来，或者当场躺在地上打滚什么的都有可能。照朝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握紧、或者说绞紧了双手，却好像仍然能听见伤口冒着的嘶嘶声，甚至都能感觉到那里坏死的组织被不断腐蚀分解，随着一串又一串冒起的气泡不断爆开，分解成水和氧气，写化学方程式的时候配平应该前两项是系数2，最后要加向上的箭头——

    这个反应是吸热还是放热来着？应该是放热才对吧，要不然怎么会像有火在烧一样；感觉自己都要变成了在炉子里锻造的刀枪剑戟，再炼就要烧出火眼金睛来了——

    跳来跳去的思维已经完全失去了逻辑，照朝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些什么。总之能转移注意力的什么都好吧，毕竟现在她的触觉都失了真，连自己的手都显得有些笨重，迟钝得就像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

    “……”

    宇佐美老师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宛如天籁，然而照朝已经彻底蓝屏宕机的思考回路还是重启了好一会儿，才能明白人家究竟说了什么。

    老师说“可以了”，所以是已经结束了吧？手指还有些微微的麻木、并不怎么灵敏，就只是用手臂内侧轻轻地沾掉了眼泪，让模糊的视野乃至所有的感觉都恢复了清明，也足以听见耳边有人轻声在问，“照朝同学、还好吗？”

    是日向。拥有谙熟语气的少年音带着轻微的沙哑，听上去还混着一丝丝想要竭力藏起来的疲惫。照朝想要抬头笑一笑，在撞进那双琥珀色的同时，手上一动，才发现自己一直被人牵着。

    “这儿呢，”这时也有人从旁边递来了纸抽，“刚才找半天，掉地上了——”

    “嗯呐辛苦啦！”日向脆生生地道了谢，从照朝面前越过去接的小臂上还泛着亮晶晶的水光。然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男孩的手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像是被人狠狠攥过一样——

    ……不不，根本不用“像是”，那手上的指印还留着呢。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里，照朝睁大眼睛，试探般地动了动仍然被拢着的手指尖。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意图，握着照朝的手果然松了开去。接过纸抽的日向抽了几张递给了她，漂亮的圆眼睛弯成了一对细细的、琥珀色的月牙，“来、照朝同学——”

    本来是应该接过来说声谢谢的，可是照朝却根本移不开目光，就像她的眼睛、视线的落点被牢牢地黏在了男孩的手上。日向夹着纸巾、被她刚刚放开的手上，手背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不均匀的，像是因为血液不怎么流通而形成的青紫色；而靠近手指的位置，红白相间的印记也更加明显，甚至能看出清晰的、并在一起的从食指到小指的轮廓。

    …………

    夕阳开始下山的时候，这鸡飞狗跳状况百出的体育祭也就这么落下了帷幕。混合接力依靠天时地利人和的各种因素，有点无厘头、却也不负众望地得了冠军；而凭着这项重头戏的积分优势，照朝她们红团也拿下了最终的总积分第一。

    虽然没赶上颁奖，但小森部长还是张罗着要给她们接力队的成员拍几张合照。照朝借着手机屏幕当镜子，把蹭得毛毛躁躁的编发重新拢了拢、揣好手机的时候，伊集院班长还举着件外套，在她的身上比来比去的。

    “好像还是不太行，”个子小小的伊集院皱着一张小脸，细细的眉毛拧成紧锁的结，连眼镜片看着都比平时厚一点，“这样也不太遮得住啊……”

    照朝闻言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条命运多舛的腿经过了生理盐水和双氧水的反复洗礼，擦伤创面的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差不多开始结痂了；再加上在几个学长学姐的坚持下，宇佐美老师又帮她把伤口边缘用碘伏涂了一遍，现在看上去真是一个五彩斑斓……

    再加上创口的面积又大，想要靠外套系在腰间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照朝刚想说要不就不麻烦了吧，旁边一道细细的、有点弱气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我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说话的是之前在热身场地撞到了照朝，分道又在旁边、跟她一样跑第三棒的那位谷地同学，是专门来看她的，“这样不就是勋章一样嘛……”

    “——不不不是我妄言了！”亚麻色头发的女生本来就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经变成蚊子哼哼了；勋章俩字一出口，周围好几个人立马就看了过来。被四面八方的视线这么一聚焦，谷地顿时就想滑跪，讲话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是鄙人太自以为是了，不该这么随随便便就出言置喙别人的事情——又不是战场——”

    怎么又开始了嘿，这不就是在热身场地的事情二轮复刻嘛……照朝被谷地自己这么一打岔，想说的都被憋了回去，不由自主地跟身边正好也投过来视线的日向碰了一下眼神。

    手被牵住了，然后被轻轻握了一下才放开，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认错的、带着点粗糙感的，男孩子的手。日向对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一个会心的暗号，也像是在信心满满地和照朝说“看我的”，或者“交给我”。

    “诶——谷地同学说的后面的那些、我都听不太懂啦，”男孩说到做到地抢先开口，像是在模仿动画角色的语气一样，有点夸张地拉长了话尾，“什么妄言、什么置喙的，感觉好难……”

    “但是！勋章诶！”

    元气满满的声音，就好像炎热的夏天打开了一瓶橘子味的易拉罐汽水，是金属拉环的“啵”的一声。在听到“但是”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原样重演土下座的谷地停下了动作，又在日向讲到“勋章”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铺垫了好几句的欲扬先抑，奏效了。日向有些骄傲地再次冲着照朝抛来一个wink，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这可是勋章啊，难道不是很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