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挥向脸庞的直拳并没有到来。照朝的手拐了个弯落到了日向的头顶，一点都不客气地狠狠□□了下去。
“你……你这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地嘟囔着的女孩子像是在咬牙，每个语无伦次的单字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势要把他从人间大橙子揉成一只行走的鸟窝，“你这个家伙——”
照朝应该是真的有点生气吧，连名字都不喊了……她用的力气倒是不大，虽然说比刚才在酒店、或者之前戳他脑门的时候使了点劲，但对日向来说，想要制止、或者控制住她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日向偷偷瞧了瞧女孩子纤细的手腕，又垂下眼皮瞄了一眼她踮着的脚，悄悄塌下肩膀放低了一点高度，让照朝揉得更顺手一些。
这样的配合、或者说明显的服软就像是给车胎拧下了气门芯。原本还气鼓鼓的照朝一双手还放在他的头上，却顿时像是漏了气般软了下去，整个人的感觉也收敛了一点，看上去没那么炸毛了。
如果是别的事情惹了照朝生气，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顺势道歉应该就是最好的选择。再趁热打铁地抱住她蹭蹭、撒个娇卖个萌什么的，绝对能逗得女孩子心软，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这件事翻篇。日向知道照朝也是喜欢自己的，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软肋，知道什么样的反应能让她露出笑容——
只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日向又想起了高一的那个冬天，想起了面对那两个人满脑子都是问号的自己，还有影山让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回答。不会道歉的，现在他无比理解那家伙的心情，因为现在换成了自己，他也——
对面节奏规律的浅浅呼吸声猛地一凛，似乎是自己这样的决心也被照朝感知到了。她已经收回了手，却还是直直地瞪着日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有些奇怪的滑稽，只有那双瞪视着他的眼睛映着月光，原本宝石般的碧绿在夜色里显现出一种少见的深色，却像被点燃了似的亮得惊人。
“啊、啊！简直了，你可真是……”照朝突然狠狠地揉了把他的发顶，比刚才的每一下用的力气都要大。她说话的声音还是有点模糊，却比刚才清楚了不少，足以让日向听清每一个单字，还有那背后仿佛动摇过，却又一次坚定下来的决心，“真是天底下、最最最——”
“不对，应该说是并列第一的大傻瓜，”糟蹋完头发还不够，女孩子还重重地压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那有些熟悉的力道，莫名地让日向想起了影山，“傻死了！”
这么说大概也没错，他也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固执的傻气，当时的影山是，自己也是；只不过自己比较幸运，有影山在前面趟路，所以……就稍微感谢一下那家伙吧，日向摸了一把被照朝按过的地方，咧嘴笑了起来，“那——”
“好了别扯这些没用的，翔阳明天还要打工吧，”照朝毫无形象地翻了个对她来说相当少见的白眼，声音也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清亮，一边说话一边推他，“早点回去，赶紧赶紧。”
“好好，马上。”日向推着车子调了个头，又停下来扭身望着她，认认真真地说，“我看着照朝同学上楼。”
“知道了啦……那我走了，明天见。”照朝摆了摆手，干净利落地转身，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像是偶像剧里一样扑上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日向吐出一口长气应了声好，也不清楚自己心里是遗憾还是庆幸更多，正想抬头找一下照朝那间公寓的窗子，却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像颗炮弹一样地冲了回来。
“还有别忘了！”照朝一个急刹车在日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刻意留出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连音量也放得大了一些，“明天翔阳可是要来接我的——”
“这可是之前说好了的，”夜风吹动，公寓的热带树种和路边的绿化被吹得沙沙作响，就像是一波又一波翻涌的海浪。日向心爱的女孩子在这海浪声里扬着头，没有挽到耳后的那一绺发丝在耳边飘扬——
“所以我会等着，”碧绿的眼睛凝望着他，也像是盛着澎湃的水波，和……不曾出口的千言万语，“翔阳……可不许赖账啊。”
…………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隔着铁门终于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消失在日向的目光和听觉无法触及的地方；然而没过多一会儿，原本黑乎乎的窗洞就亮了起来，照朝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对着他使劲儿地挥了挥手臂。
她到了，日向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也有样学样地跟女孩子摆了摆手，转身跨上单车，在她的注视里一个使力冲上了马路，忍不住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照朝还在窗口那里站着，似乎是在目送他。
这么远的距离，又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清啊……虽然这么纠结了一瞬间，日向却还是对着女孩子做了个“明天见”的口型。
也不记得刚才有没有回应了，就当是在心里对她说的吧，日向暗暗地想；可是让他有点意外的是，那个窗边的身影像是真的听到了一样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臂，对他比了个拇指。
视线、或者说凝望的目光大概真的有重量吧。骑上车子加速起来之后日向没有再回头，可是不用回头他也清楚地知道，照朝一直在窗边站着，那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他。
＃＃
在里约的第三个晚上，睡得比之前都要好。照朝醒来的时候IM软件上仍然是已经有了一串消息提醒，主人也仍然是日向。
也许是昨天的事情让男孩心里有些莫名的顾虑吧。只看文字她都能看出藏在日向字里行间的小心翼翼，先是像小学生写日记一样，汇报了一圈诸如今天天气多好、自己早饭吃了啥、出门晨跑的时候又看到了啥之类的流水账，东拉西扯地跟她说了一大堆话，然后终于讲到了重点。
【我今天打工差不多也是五点钟结束，到时候再联系，我来接照朝同学】
……五点钟啊，照朝往下滑的手稍微停了停。虽然本来就没有预订、所以也无所谓，但这个时间对她来说，总归还是有点敏感的……
走神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一句话被男孩砍成了好几个气泡，这一屏都没翻到底。照朝直接拉到文字消息的最后，发现男孩发了一张小狗的动态贴图，是一只圆圆滚滚吃得像球的卡通小狗对着镜头露出肚皮，摇着尾巴和耳朵撒娇要人摸摸。照朝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了看时间回了句“好的那下午见”，然后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对于日向的这种反应，照朝其实多少算是有点预感了。虽然男孩确实有在刻意掩饰吧，但日向那点功力，也的确骗不过她的眼睛。
最开始男孩见到她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来跟她贴贴蹭蹭也几乎像是本能。毕竟是四个月没见了，一个人在这地球的背面奋斗着的日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算平时再怎么压抑、再怎么自控，也不由得会流露出内心最真实的热烈感情吧——
可是昨天的一天相处下来，日向却总在自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频繁地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总是在照朝望过去的时候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无辜样子。可是就说日向在她面前是藏不住的，憋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夜里和她分别的时候终于讲出了心里话。
这要是让照朝评价一下那就只有八个字，“无聊的男性自尊心”。就跟中学的时候影山憋着一股劲、非要打进全国才跟她告白一样，日向大概也是想着，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没办法站在她的身边”。
这种问题拿去问日向，照朝有七八成的把握能保证自己这个答案就是男孩会说的原话。但不是原话也没关系，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她拿头发丝都能想得清楚……
不过这并不是她的人生，而是日向的，是日向的决心和觉悟，并不是其他任何人可以置喙、或者看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照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像KODZUKEN，跟男孩也是从高中就开始的交情了，身为日向的赞助商，倒是也没大包大揽地把所有衣食住行都一股脑地搞定，男孩从来巴西开始，照样是该打工打工该攒钱攒钱。
所以说KODZUKEN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聪明人，照朝想。留学巴西的花费对日向的家庭条件来说是一笔大额支出，但以KODZUKEN做主播又开公司的家底，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想要大手一挥全部买单并不算难，然而KODZUKEN并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说什么“这算借给翔阳的，到时候再还”云云。
算借的，这其实也是照朝最开始的想法。因为作为知名推理小说家唯一的继承人，拿外婆当年的话说，她其实也算是“有两三个臭钱”的，然而最后还是没在日向留学这整件事上过多插手，就是在日向跟KODZUKEN签赞助的时候，找律师帮着、还是象征性多过实际意义地过了一下合同。
说起自己不想被看低的觉悟，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谁会比她更加能够体会了。她和影山，不也是因为这些纠纠缠缠了那么久，直到——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走过这些弯路的话，大概……也不会和日向走到这一步吧。这么想的话世事确实奇妙，照朝弯了弯嘴角，把脸埋在了被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她现在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当然也会有比十四岁的时候更好的处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