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天海小姐觉得，有必要见面吗？”

    这么问她的及川学长眼神澄明吐字清晰，和刚才举着烧烤签子当宝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年轻男人没有一丁点喝多或者上头的迹象，被这么称得上是认真的目光盯着看，照朝总觉得有点发怔。

    “必要……”重复着这个词的时候，刚才因为又叫果汁又叫服务生被打断的短暂忧郁也好像瞬间回到了身体里。照朝用掌心贴了贴冰凉的玻璃杯，明知故问了一句，“学长指什么？”

    “诶！就是刚才说的，会不会在里约见飞雄啊，翔阳说的是没有必要。”及川学长飞快地、仿佛早有准备地接了上来，顺便附赠了带点莫名意味的一瞥。男人的反应就好像对她的明知故问早有预判，于是用眼神指责她故意装傻，却还是把问题轻声重复了一遍，尾音是种带着点诱导的如沐春风，“所以我想听听天海小姐的答案是什么啦。”

    照朝记得外婆曾经说过，能把生活里随处可见的事情讲生动是极其难得的天赋，从这个角度来说及川学长的表达能力还是挺强的。这段对话的前因后果她也听人家讲过一遍了，转述的日向那句“没有必要”，当然也不是短短的几个字、说完就拉倒的——

    闷着头一直一直不说话，结果意面在叉子上卷了好大一坨、都把自己吓了一跳这种事情……男孩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照朝觉得自己应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等等，刚才及川学长叫的是什么，是“翔阳”？照朝突然反应过来，带点诧异地望向了对面的年轻男人。

    没交流归没交流，但在北一的时候总去男子排球部门口晃来晃去，中学一年级的那一年，照朝也确实见过及川学长很多次。这位学长像是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昵称来喊别人，不管是对传说中一起长大的岩泉学长，还是对影山他们这些一年级都是如此……

    早些年的少女漫画里总会出现这种爱起外号的角色，很多都是拿来当校园王子风的第一男主角来描绘的，比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女主角是他的女朋友，还要莫名其妙给人家起个专属称呼，还任女主角怎么抗议都要坚持，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的某种专属PLAY一样。然而及川学长倒不像是这种人，比如来班级堵她的那一次，这位学长就端端正正地称呼了她的姓氏来着——

    当然，是在影山冲出来之前。那个时候照朝就有点感觉了，表面上看起来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尤其是对女孩子很亲切的及川学长，心里其实始终是有点距离感，也很有分寸的。

    说起来……刚才及川学长提到影山的时候也是直接叫的名字啊。照朝攥了攥手指，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我……”

    这应该是个很严肃的话题，似乎并不是在街边深夜的烧烤摊之类的场合来聊的。这样明显的迟疑表现出来，也许有的人就会善解人意地打个岔，然后把这一页翻过去就好像没发生过，可是英俊的年轻男人却很是耐心，一只手托着下巴颏，就这么笑眯眯地望着她，“嗯？”

    “这不能比的吧，情况又不一样。”及川学长也好，日向也好，立场跟她当然都是不一样的；但如果是面对着曾经并肩的人，那种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感觉，那她当然也有过。指尖沾上了凝结在玻璃杯壁上的水雾，抵在掌心的时候冰冰凉、湿漉漉的，“所以学长问我也……”

    “哎呀哎呀，这个及川先生当然知道。”及川学长仍然是笑盈盈的，似乎从没想过给她逃跑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等来照朝的一个答案，“就是因为是天海小姐，我才要问的嘛。”

    及川学长的瞳仁是浅栗色的，在这完全不输给东京的、仿佛不眠的深夜的街边，在几家店铺招牌交织的霓虹灯下专注地望着她的时候，眼睛里也笼罩着一层流光溢彩的光晕。年轻男人投注过来的视线似乎带着别样的魔力，被那双眼睛这么望着，照朝竟然有种被从内心深处就看透的错觉……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问她啊。虽然是这么想了，可是照朝隐隐约约也能触碰到一点，关于及川学长的意图和别样的执着。

    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侧面的、下意识的肯定吗？对于及川学长、还有日向这些为了自己的追求一往无前的人，总有些东西应该是相通的吧——

    或者在别人眼里也包括她。这应该是一种夸奖、或者说认同，可以这样理解吗？照朝低下头，拇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节，正在想应该怎么说的时候，突然有人过来，递了一张折起的纸条给了及川学长。

    ……嚯？八卦属于人类的本性，饶是刚刚还觉得有点沉重的照朝，这会儿也不由得精神一振。这种插曲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从中学认识开始就始终优越的帅气外表在这异国的街头也是所向披靡的，照朝跟及川学长两个人在桌边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好几拨经过的路人窃窃私语地回头，或者蠢蠢欲动地互相撺掇着，想要上来搭个话——

    毕竟全世界的女孩子看到帅哥的反应都差不多嘛，照朝正在这么走了走神的时候，付诸行动递上纸条的女孩已经开口了。

    “嘿帅哥，”这个女孩讲的是英语，应该是考虑到了对面的及川学长是很明显的亚洲人长相，还摇了摇手比了个“CALL ME”的手势，“愿意的话，可以打我的电话哦。”

    “诶……”及川学长似乎还在聚精会神地等着照朝说话，被这么一打岔，难得地露出了有点茫然的表情。这种照片要是拍下来简直可以上北一校刊的头版头条，照朝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自己没有去拿手机。

    “哎呀，我的荣幸。”然而年轻男人很快反应过来，也用英语回答，还特意眼神含笑地望了照朝一眼，“不过不好意思呀，我有伴呢。”

    “哦？”女孩高高挑起眉毛，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望向照朝的时候也有点小小的动摇，声音都比刚才低了一些，“这样吗……”

    怎么就突然丢了这么重的担子过来！照朝内心吐槽了一句，面上倒也没显，也没说话，只是对女孩回以抱歉的一瞥；然而对方倒也没有多么垂头丧气，片刻之后又爽朗地笑了，“好吧，那是我看走眼了，那就算了，”她在转身之前特别潇洒地挥了挥手，“有缘的话下次见。”

    “有点失败呀……”等着女孩和身边的同伴追追打打地走远了，及川学长才出声，像是有些苦恼地摁了摁额头，“看来那位小姐好像并没有相信的样子。”

    “因为……还是挺明显的吧。”那当然不会相信啊，人家妹子又不是傻瓜……拆台的风险已经消失，照朝很想翻个白眼表达一下内心的无语，想想还是忍住了。说什么“有伴”一看就是借口，就她跟及川学长这么往这儿一坐，要怎样的眼神才能觉得是那种气氛的啊？

    “明显吗？”及川学长抿了抿嘴，很是有些不服气地皱起脸，“确实也有让天海小姐当一下挡箭牌的意思啦……”年轻男人这么说着，脸色也稍微严肃了些，对着她低下头去，“没有提前讲，抱歉啊。”

    “呃，不用……”照朝赶紧回了一个致意。及川学长搞得一副这么正式的样子，她也有点不自在了，“没什么的。”

    “好吧，”英俊的年轻人片刻之后转了转眼睛，却又笑了，“就当是那次天海小姐拿我当靶子的回报吧，这下咱们可是扯平了。”

    “怎么又来……”又翻旧账，就算知道及川学长是在开玩笑的，照朝还是顿时有种想要往桌上一趴躺平摆烂的冲动油然而生，想起刚才聊了一半的话题和她还没来得及给出的回答，又坐直了些。

    小时候那种“不好好对待我的朋友就是我的一生之敌”的中二想法，还有随之而来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敌意，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没了实感。面前坐着的这个年轻男人不只是影山从中学入学起就始终尊敬的前辈，从照朝的角度来讲，也是很让她敬佩的人。

    当时日向打电话给她，像是听说了什么大爆炸新闻似的跟她讲、说及川学长现在竟然在阿根廷打职业，其实照朝并没有特别意外，因为她好几年之前就已经听说了一些。

    那大概是高一第一学期期末的时候，照朝发现北一的女子会群一晚上就跳了个消息99+，一边爬楼一边还有人在聊，她划了半天才发现源头。毕竟及川学长在她们中学属于实打实的校园风云人物，而把恋爱烦恼跟朋友倾吐也好，同仇敌忾批判前男友也罢，在她们这个群里，都是相当能引起共鸣的热点话题。

    ……并且，“因为要出国所以只能和女朋友分手”这种逻辑，要让照朝评价一下，也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耳熟。

    情感上是这样没错，但是单从个人选择这方面来说，想要追求更好的发展和更广阔的舞台的运动员，出国打球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对排球运动员而言更是如此，毕竟日本现在的V联赛仍然不是完全职业化的赛事——就照朝所了解的，从1990年联赛改制以来，彻底职业化喊了这么多年仍然没什么进展，就现在的V联盟，有些球队的球员签的还是普通企业的职员合同，休赛期也要进行公司业务的……

    前不久世界男排联赛落下帷幕之后，赶着奥运会之前，FIVB也更新了最新一期的世界排名。经历了2012到13年的持续低迷，日本男排的世界排名有所回升，但亚洲第一的宝座仍然牢牢被伊朗把持着，五月末的奥运会亚洲区资格赛虽然拿到了名额，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媒体认为是“爆冷”，甚至有评论员认为现在的日本男排并没有代表亚洲参与奥运会的实力。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排协对于优秀球员到海外打球的“走出去”行为，其实也是支持的。影山跟AD的合约当初是签了两年，正好在明年春天到期，现在就已经有海外的球队抛来了橄榄枝。

    但是及川学长的出国发展，似乎不只是去其他国家的职业队打球这么单纯的事情。听群里消息灵通的同学的转述，应该就是不打算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