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被看出来了，照朝怔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平时的伶牙俐齿难得地短暂宕了个机。她确实是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从刚才在车站跑得岔气开始好像就没完全缓过来——
但要说特别难受吧，貌似也没那么夸张。照朝正在迟疑该怎么回答的瞬间，影山已经凑近了她，抬起了手，不知道是想摸一下她的额头、还是想要碰碰她的脸蛋。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照朝垂下视线抖了抖睫毛，抑制住了眼睛泛上来的某种莫名的酸涩。如果是小时候、如果是中学那段时间碰上这种状况，估计自己早就把发顶凑到男孩的手掌底下让他摸摸她了吧？
不，应该会更夸张才对——只是摸摸什么的，这样的想法只在心里转了个圈，就被照朝自己先否定了。
上一次她和影山坐新干线旅行……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一样。那还是她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千歌小姐包了全程食宿交通，邀请两个人去大阪做十三诣。
＊ ＊ ＊
—2009年三月，小学毕业季—
“好的！我明白了，感谢两位的帮忙！”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的豁然开朗，这下心里就有了谱。再看指路牌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头雾水，照朝往后退了半步，弯下腰去的同时也冲着旁边伸了伸手。
长发顺着肩膀滑下去的时候，指尖也感觉到了热乎乎的温度，是男孩的手覆了上来。仿佛在重复照朝的话尾似的，刚才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影山也认认真真地道了谢，“感谢您的帮忙——”
两个人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起给帮忙指路的工作人员鞠了个躬。照朝在穿着制服的叔叔阿姨和蔼的注视——以及姨母笑——之下跟人家道了别，这才拉着影山，往正确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成，这回应该……嗯，绝对不会再有问题啦。”脱离了两位车站工作人员的视线之后，照朝终于感觉稍微放松了一些，讲话的语气也随便了不少，“啊啊啊丢脸，我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虽然说东京站的换乘是有名的复杂，但她可是做过功课的，结果还是掉了链子。或者说，现在对了答案之后，照朝都有点无法理解几分钟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走错……
影山偏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倒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传来了轻微的力道。
是青梅竹马的男孩安抚地捏了捏她。因为走了回头路的颜面扫地——虽然大概只有她自己会在意这种事吧——以及跑的浑身是汗的满肚子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一下子被按下了删除键一样……这样想着的照朝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拉着男孩的手晃了晃，也转头去看影山的脸。
不看还好，这么一望就有新的怨念仿佛接力般地油然而生。感觉自己善变得像是梅雨季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天气，照朝鼓起脸颊，装作毫不经意地抬了抬下巴颏，目光在影山乌黑的发顶上一掠而过。
老早就想问了——她的青梅竹马、这一年是不是长得实在快了一点啊？这么看的话，影山应该是比她还高了诶。
对这种需要目测的事情照朝一直都是很有自信的，闭耳塞听装鸵鸟骗骗自己虽然可以，但属实是没这个必要。她视线下移把影山从头打量到脚，盯着人家的鞋子盯了两秒，不由得撅起了嘴巴。
该说巧还是不巧呢。两个人今天穿的运动鞋也是一起买的同款，不分男女款式只有颜色不同，连鞋码都是一样的，这回拿鞋底厚度当找补的余地都没有了。
真是的，六年级开学体检的时候明明是她高一点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影山就后来居上超过了她。虽然说打排球的男生都是高个子，将来肯定要长到一米八、一米九的——照朝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但是这一天来得也太早了点吧！
“……阿照？”叫她名字的同时，影山也带着一丝小小的疑惑望了过来。男孩打量了一下照朝的脸，然后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听说多运动确实对长高有帮助的，”青梅竹马的男孩如此建议。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影山应该都有看在眼里，稍微想了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阿照要从明天起和我一起出门晨跑吗？”
不，这个还是算了吧。照朝并不是讨厌运动，以前在町内会棒球队的时候，早训也是每天清晨就起来雷打不动的；只是外婆为了庆祝照朝小学毕业、送了一个TOUCH给她，现在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最近总是熬夜，现在要她早起的话简直是酷刑……
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打着内心的小算盘，两个人也没耽误走路；只是经过一家设置在站内的便利店的时候，照朝倒是放慢了一点步子，最后干脆拉着影山停了下来。
“嗯？”被她这么拽了一下，影山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睛，瞄了一眼便利店的玻璃外墙倒也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主动站在了照朝的身边。
“对对，就是这样。”虽然照朝的确能目测出来是影山高了一些，但差距应该也没有很大。这么肩并肩站着的时候，两个人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看起来也是一溜平的——
“我觉得我应该是起不……”心情突然又晴朗了一点点，照朝也找回了心思、继续刚才的话题。面对影山没必要说假话粉饰自己，她也就实话实说了，讲了一半才发现哪里不对“等等不对，咱们明天肯定是要早起的吧，要去天王寺来着——”
＊ ＊ ＊
虽然已经满了12岁，但因为正好卡在升中学之前的春假，按照规定仍然算是儿童，仍然享受的是半价的优惠待遇，两个人打包在一起才相当于一张成人的全价票。新干线倒不是第一次坐，但那还是照朝第一次在没有大人陪同下出远门，发挥了“长途旅行经验者”“三个月大的年上”“过目不忘找路能手”“行走的人间GPS”等等一系列头衔专精，一手举着自己事先查好的小纸条、一手牵着影山，在路线错综复杂的东京站宛如冒险一般地娴熟穿梭，中间虽然也有过跑错路的乌龙状况，但都用聪明才智妥善地解决了。
那时候东北新干线还没全线开通，隼号列车也还没投入使用。去程的时候还好，返程的时候从大阪出发也还能有精力跟影山聊聊天说说话；等到从东京站大迷宫结束了换乘，两个人都有点困得不行，上了车就把座位中间的扶手抬了起来，靠在一起睡了个昏天黑地，还因此坐过了站一直被拉到了盛冈，好不容易折腾回来还被开车来接人的外婆肆无忌惮地嘲笑了一番……
……扯远了。趁着不舒服要影山抱她都是轻的，照朝的视线从相邻座位中间的扶手上掠过；要是中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的话，这会儿这个扶手难道还能好好地待在那里吗，估计一上车就被她抬起来、方便两个人在路上贴来贴去吧？
“阿照——”只是在真正触到她之前、只是在和照朝眼神相交的瞬间，影山就好像有所意识了一样，那只比她大了好几号的手硬生生地在两个人中间刹住了车，目光也偏了偏，这才继续说，“……你的脸色确实有点差。”
话音虽然很轻，语气却是笃定的，让照朝想说句没事糊弄过去都讲不出口，尤其是面对着那片熟悉的绀青色，面对着那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漂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