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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八月，现在—
什么叫言出法随，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到。这边照朝刚一想想那个在饭局的最末尾突然出现的家伙，手机就突然震动了起来。
影山的IM软件头像是一只放在球馆地板上的排球，是高三那会儿她拍的，换上就没再修改过，现在正和“AA-影山飞雄”的联系人备注一起，在照朝的屏幕中央一闪一闪。
又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这可真是复刻了那次吃饭一样的登场啊——照朝一瞬间有点愣神，然而就在她迟疑的这不到半秒，通话请求就一下子断掉了。
是误触吗？满打满算一共响了也没十秒钟，确实是有一不小心碰到的可能性。照朝瞄了一眼时间，下午对波兰的比赛应该是五点零五分开打，这会儿影山和队友应该是已经到了比赛场馆准备热身了。
自从搬来东京那一次、在租的公寓分别之后，她跟影山这几个月以来就一直没有见面。奥运年天照队的日程安排得很满，打完亚洲区资格赛、趁着男排联赛开幕之前那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了几天休息，结果正赶上照朝在全国沙滩排球裁判资格讲习会，于是那几天也没能见成。
甚至……连电话都难得打上一个。照朝抬手摸了一下脖颈上挂着的细链，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IM软件的对话框里往前滑滑，全是没能接到的语音聊天，有她打的也有影山打的。这段时间两个人过得就像是有时差一样，她有点空闲的时候影山都在训练，影山休息的时候她在上课在开会，等到好不容易忙完一天的事情躺回到被窝里，身为职业运动员作息无比健康的影山早就睡熟了……
不，就算真的是一不小心碰到了，也打回去听听他的声音吧。并且照朝的心里总是莫名地萦绕着某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影山这次其实不是误触，是真的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
隐隐的、若有似无地蠢蠢欲动着的想法，在聊天窗口的名字备注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的瞬间，突如其来地彻底成了型。照朝没再犹豫，抬起头直接冲着对面抱歉地笑了一下。
那位老先生讲了句“也确实只有你们外国人才会来博物馆看”便没再说下去，望着的似乎是很远的地方，而凝滞的空气中流动着的是有些尴尬的沉默。照朝其实明白人家想要表达什么，只是一开始，她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人家拿的设备和做的笔记，照朝也大致能明白老先生在做什么事情了。她听月岛提到过，自己在新闻上也见到过，包括报社也是一直在做的，就是所谓的档案数字化。
拿纸媒行业举个例子，以前的报纸都是实体报纸，想要翻阅只能去过刊室；后来电子存档后顶多也就是个扫描档，实际搜索起来在内容上有相当的缺失。而现在的数字成像技术、光学字符识别技术、图像模型深度学习技术都越来越发达，把之前的报纸彻底数字化，让文字的归文字、照片的归照片，不但便于检索和调用，在长远来看当然是更有益处和价值的大工程。
轮到博物馆行业上，数字化这个概念也就更具有执行和推广的价值。展品需要维护和保养，不可能一年四季都对游客展示——照朝自己就碰到过兴致勃勃去看展结果人家的王牌藏品在修缮的扫兴经历；并且还有损毁的风险——四月份的时候印度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就起火了，那次吃饭的时候她听月岛吐槽了好久……
总之，这该是一件不管怎么想都有价值去做的大好事，唯一的障碍可能就是前期的投入；只是这种投入对于连工作人员的工资都付不起了的巴西国博来说，应该也是无法负担的重担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全找志愿者用爱发电不给钱，这种事情怎么也该是博物馆运营方来牵头的。可是看老先生单枪匹马的这副样子，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真的被馆方拜托了什么，而更像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这些全部都是刚才照朝始终没能说出口的想法，如果真的当面锣对面鼓地问到她头上，也不是不能聊聊的。可是在影山打来了电话的现在，她便再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思考这些。
老先生大概是真的热爱文物、热爱考古的人，热爱着属于巴西、属于拉丁美洲、属于这片土地的文化；或许内心多少会有所怨怼吧，但仍然是值得钦佩的。可是在这种时候来看博物馆的她，其实远远没有老先生想的那么高尚；会来博物馆、会出现在巴西、会出现在这座巴西国家博物馆，原因当然也没有那么纯粹。
不，要咬文嚼字的话其实也挺纯粹的，照朝牵了牵嘴角，有些自嘲地想。因为她……其实只不过是想要离影山近一点罢了。
满脑子都是他，逛个博物馆也能想到小时候和青梅竹马的男孩一起看过的电影，想到那个笨蛋本人，想到和他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甚至照朝就连对这个电影印象深刻，也是因为第一部的上映时间是影山的生日……
就算是走过了那么远的路、见过了那么些的风景，但天海照朝的世界其实很小，一颗心也很小，大概也只能装下——
“实在是不好意思，”铺垫得一副情比金坚一心一意的样子，后面的话在这种时候讲出来，也许是有些煞风景吧。可是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她的祈愿，她的心之所向。这么想着的照朝向着老先生深深地低下头去，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讲出了这句道歉，然后轻声地说，“我去接个电话。”
…………
“阿照？”
拨过去的语音通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就好像电话那头的人其实就在手机旁边守株待兔……守着手机等待她一样。久违了的影山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叫着她的名字的时候，照朝也感觉心里微微一热，“嗯嗯，是我啦。”
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比如“刚才是打错了还是什么”“等下的比赛感觉怎么样”；也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感觉巴西的水果还挺好吃的”“前天我来看比赛的时候碰到了及川学长”云云。只是问候了那么一句之后，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信号不算特别好，有微微的电流声和着影山的呼吸声滋啦滋啦。然而照朝仍然能从这短暂的沉默里感觉到年轻男人想要说话、想要交流、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欲言又止，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焦躁。
手机突然跳出了新闻推送，是今天第二场小组赛的赛果，法国对墨西哥三比零。照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切到赛程安排的页面确认了一下比赛安排。
虽然差不多都记在脑子里了，但肯定还是再看一眼比较保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的是今天的第三场，意大利对美国；而第一场比赛是本组的阿根廷对世界排名第三的俄罗斯，3-1拿下，打得也算是干净利落。
小组赛的分组、实力排名还有赛前预测这些，照朝已经翻过来倒过去地研究过很多次了。但还是那句话，竞技体育这种东西，从来就不会以什么排名、或者纸面实力决定一切——
结合一下自己之前的设想，照朝觉得自己应该是能理解此时此刻的影山在想什么的。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刚想开口，却少见地被电话那头的影山抢了先。
“我……”接下来的内容似乎很是难以启齿，影山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了下来，照朝几乎可以想象他抿了抿嘴、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表情的模样。然而年轻男人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好像为自己打了个气，便继续了下去——
“我、就是很想听听阿照的声音。”认认真真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影山飞雄轻声地、却也清晰地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