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

    影山叫她名字的声音带来了轻飘飘的眩晕感，像是一波一波涌上来的潮水。照朝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语无伦次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啊，是，我在……”

    过载的思考回路好像被烧着了，明明应该有一肚子话想要讲的……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抿着嘴巴咬紧了嘴唇。距离比赛开始两个来小时的现在，影山飞雄打语音通话冲她撒娇，还说想听她的声音——

    ……从时间到人物再到动词和目的，每个句子成分都像是转老虎机转出来的。照朝故意板着脸不让自己表情失控，把手机换了只手拿着，空出来的手用掌心贴了贴脸颊。

    果然是烫的。并、并且，这还是大白天、大庭广众之下呢！又不是只有两个人的深夜，突然就说这种话、搞这种突然袭击，也太过分了吧，毕竟影山上次说想听她的声音，还是去年放寒假、他过生日的时候，是——

    故意压低了的、有些喑哑的低沉声线仿佛就在耳边，从呼吸拂过的耳尖到被大手揽着的腰后都在发麻。照朝顿时感觉全身像是过了电，一瞬间脸颊更是热得厉害。

    不不不，应该是她自己想太多了的锅。这下一场比赛就要上场了，影山应该不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把话题往那边引导才对……

    没错，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字面意思地想要听她说说话而已。想到这里照朝莫名地又有些放下心来，下意识地转身往西南方向望去。

    映入视线的是一片茂盛而浓密的绿荫。巴西国博所在的这片公园绿化很好，以主体建筑为中心周边是层层的绿树，就连进来的时候经过的佩德罗二世雕像从这里都看不到，更别提本来就被马拉卡纳体育场主体挡住的——

    “我也很想你。”照朝的手指在耳机线上缠了缠，把拾音器举得离唇边也近了一些，轻声地、明知故问地说，“到球馆了吗？”

    “……嗯，”影山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从耳机里传来，就像电话那端的人一开始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这是语音、看不到人之后才又补充，“已经到了。”

    肯定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测，照朝的表情下意识地放松下来，飞快地翘了下嘴角。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到了的，这会儿的影山估计已经要准备去热身了，连这个电话都应该是见缝插针——

    “我……”年轻男人再次抢占了先机开口了，然后又是迟疑了大概半秒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声音有些莫名的小小低落，“还有一点时间。”

    这话听在照朝耳朵里，其实就读作“先别挂电话”“我还能再聊一会儿”。她抿住唇边差点抑制不住的笑意，正想安抚他一下，结果短短几分钟不到、第三次被影山先发制人，“不会影响到别人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影山飞雄微表情及潜台词研究”之类的奇怪学科，那照朝绝对是业内的佼佼者，能出版厚厚一沓专著、还能带几个PhD的那种——想看她的脸、想开视频就直说嘛，所以这是今天所有的直球、所有甜言蜜语的额度都在刚才那一局用光了？

    不过也是，都到比赛场馆了，确实也不适合太过黏黏糊糊的……照朝再次扫视了一圈周围，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讲话不停，“话说，小飞用的是耳机对吧？”

    影山在通话那头嗯了一声，低低的鼻音里透出一丝疑惑来。而照朝也选中了想去的位置，迈开脚步的同时还一心好几用，眯着眼睛切到聊天界面、点开了输入框旁边的加号，“嗯嗯，那就好——点下同意哦。”

    “这个是……”年轻男人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因为读到了不太熟悉的名词而显得尤其磕绊，“实时……位置共享？”

    “对，就是那个，按下确认就可以了。”照朝稍微快走了几步在前面那扇拱门底下站定，顺便拿锁着的门玻璃当镜子好好照了照自己，拨弄了一下耳边有些散乱的发丝，“怎么样，看到了吗？”

    不用影山回答照朝也知道他看见了，耳机里传来的、猛地屏住的呼吸声印证了这一点。满足感从心里升上来，她把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机上，手指在那条自己发出的消息上点了一下。

    因为从太阳底下走到了拱门门廊的阴影里，被今天格外晴好的天气和南半球过度热情的日光晃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手机屏幕顿时清晰了许多。消息气泡飞快地舒展开来，显示出IM软件内置的导航APP界面。

    整个地图的色调都是代表着城市区划的浅灰色，所以正中间那两片几乎相接的大片绿色色块就显得格外醒目，而每块绿色中间都有一枚跳动着的、代表着定位的小箭头。

    上面的那枚箭头是墨绿色的，置身的淡绿色色块被标志着道路的白线分割得乱七八糟，旁边标注着巴西国家博物馆的地名文字。这个画面照朝来巴西之前、做功课的时候就看过好多次了，比如往右边拖拽一下还能看到英文拼写的“Statue of Pedro II”，以及一块标志着水域的蓝色旁边、葡语拼写的“Quinta da Boa Vista”——

    在导航APP的设计里，墨绿色的UI全部代表使用者视角里的自己，比如这枚定位标志就顶着个卡通小鸟的头像气泡，也就是身处巴西国博的她。

    而第二片淡绿色色块的显示的文字是马拉卡纳体育场，整块绿色在这个缩放比例下就显得更完整一些，像是一颗圆角的钻石；另一枚不断跃动着的蓝色箭头就身处钻石的最下部分，也就是最靠南的位置。

    “——看到我了吗？”

    这么问着的照朝放大了屏幕，直到原本一整块的浅绿色钻石也变成了灰色、淡橙和浅绿交错的模样。她继续拉动着地图画面，把蓝色的定位箭头拉到屏幕的最中央。

    在这个缩放比例下才能看得出来，蓝箭头所处的位置描述得更加精确一些的话，其实是一座圆形的体育馆，在地图上显示为一枚淡橙色的圆形。随着比例尺的进一步扩大，最中心的绿色场地、周围一圈的浅橙色看台，以及靠南半圈的浅灰色休息室也逐渐加载出来，顶着排球头像气泡的蓝色箭头就定在其中一块浅灰色上，下个瞬间又一下子跳到了外围的白色通道旁边。

    这里前天她还跟及川学长一起到访过，照朝甚至认得出自己是从哪个入口进的场馆，又在哪片看台上坐了下来。虽然有个好长一串的、据说是来自某个足球俱乐部前主席的官方名字，但不管是社会、媒体还是奥运会主办方，都会称呼这里那个跟马拉卡纳体育场更有联系、也更加众所周知的昵称——

    “诶……这个所谓的变小词，是不是就有点像咱们讲‘●●酱’这种感觉啊？”

    ——目光落到地图上显示着的“Maracan?zinho”的时候，照朝突然想起记忆里有人这么问过她。

    ＊ ＊ ＊

    —2015年九月，大学一年级—

    “男排世界杯第三轮比赛开赛在即，分组在A组的日本队将从21日开始起连续三天迎战阿根廷、波兰和俄罗斯——”

    快餐店里的电视仍然在播放体育新闻，只是顾客们大多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主持人的播报声也和此时此刻餐厅里放着的背景音乐没有什么区别。照朝望着屏幕上放出来的赛程表盯着看了两秒，又低头望向了手里的活页本。

    世界杯已经打了两轮，日本男排累计五胜三负，被领跑积分榜的第一集团甩开已成定局，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着这次比赛拿到里约奥运会的入场券了，应该还是要等着明年的亚洲大区资格赛。

    ……明年啊。虽然盯着本子手里还拿着笔，照朝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被“明年”这个词完全拐走了心神。

    明年是2016年，算是一个相当有希望、也大概会带来很多改变的年份。比如夏季奥运会将在里约热内卢举行，JVA也会公布新一届的男排成员大名单；而影山会结束自己的第一个职业赛季，日向也应该按照和鹫匠老师的约定飞往巴西——

    “照朝同学！”

    被想到的人也正好叫出了她的名字。照朝抬起头，气喘吁吁的日向翔阳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等很久了吧？”日向抓了张纸巾抹了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视线和她碰上的时候脸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对不起啊，今天打工事情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