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猛烈的眩晕过后，舒青晗睁开了眼。

    头顶不是别墅里洁白的天花板，而是陌生的木制天花板，鼻尖也笼罩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她懵了几秒，然后反应了过来——这是上清苑。

    在短短几秒里，舒青晗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个猜测，但这些猜测在无意间扫到桌上镜中的景象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她立刻翻身下了床跑到镜前，脚下还是色调沉闷的大丽花地毯。

    看着镜子里自己还显得稚嫩的脸，尽管很匪夷所思，但舒青晗却不得不相信，她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

    究竟是几岁她不知道，但似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舒青晗正回忆着自己脑海中计划的轮廓，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她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几步远的门口，说了句：“进。”

    下一秒，从门外走进了一个舒青晗思念了无数次的身影。

    皑婵先是看了一眼她站在地上赤着的脚，视线缓缓上移，又看到了她身上单薄的睡衣。

    在看到皑婵的那一瞬间，舒青晗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却都被哽咽堵着嗓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又光脚，”皑婵如每一次她回忆的那般走上前来，拍了一下舒青晗的脊背，“快去穿鞋。”

    想起老股东等人口述的关于皑婵为她耗尽心力谋划后路的那些话，再看到现在还好好活着的奶奶，她一眨眼，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舒青晗猛地抱住了皑婵，带着哭腔叫了声：“奶奶。”

    “哎，哎，奶奶在呢，”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力的搂住了她，“别哭，别哭，奶奶在呢。”

    舒青晗被皑婵抱在怀里，下意识地便问：“姐姐呢？”

    空间中的空气凝滞了一瞬，她也在这一瞬间的凝滞中明白了现在她身处的时空。

    “莽莽她……”皑婵艰难的说，“般般，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但二十七岁的舒青晗知道皑婵知道舒鸿天没有死，所以对于现在舒鸿天的“死讯”，她并不觉得想哭。反而因为以后的日子里永远也见不到了的奶奶，她总是想流眼泪。

    舒青晗把脸埋在皑婵怀里放肆地大哭了一场，她还是如哄小孩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温暖的手抚在她脊背上。

    “好了，不难受了，”她轻声道，“这不是还有奶奶在呢，奶奶会保护我们般般一辈子的。”

    舒鸿天“死”后，皑婵也确实做到了保护了她一辈子，即使她已经在十多年前就消逝，但那一切的安排都在暗中配合着舒青晗的计划缓缓流动着，在最后给予了她力量。

    舒青晗也想明白了，不管以后能不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她都要好好的陪伴皑婵直到最后一刻。不就是计划推翻重来吗，她不怕。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说不定，这一次能做得更好更完美。

    之后的日子里，舒青晗按部就班的上学、生活。唯一变了的就是，她开始每时每刻的缠着皑婵。

    王云和梁希仁来的那一天，皑婵赶她出去，说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舒青晗收拾起桌上散乱的课本和文具，乖乖的开门走人。

    她往自己的房间走了两步，一闪身，躲到了走廊的阴影里。

    舒青晗看着王云和梁希仁一步步从楼下走来，敲开了皑婵的房门。两人的面容并没有怎么变化，还是那副很温和的样子。

    两人进去了，她也从阴影里走出来，悄悄打开自己屋子的门钻了进去。

    舒青晗知道皑婵的去世与她日日夜夜为她谋划有关系，她这次不想让她这么快的离开，但几次有意拖延她的进度，皑婵却都将她驱赶了开。

    她现在人微言轻，也不敢和皑婵说她是从二十七岁来的，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每天皑婵房间的灯从早亮到晚，眼睁睁看着她的心力衰竭下去。

    最终，还是到了最后一天。

    舒青晗趴在皑婵的床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一次，因为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和未来，却又无力去阻拦，比上一次的无知无觉显得更加绝望和痛苦。

    挫败，无穷无尽的挫败。

    她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听到皑婵挪动身体的声音。

    “般般，你来，我最后，对你说两句话。”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慢慢的，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舒青晗低低的嗯了一声，直起身子，凑近了皑婵。

    “你现在，不是十六岁的小般般吧，”她闭着眼睛，小声地说，“我看着，倒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呢。”

    舒青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床单，迟疑着说：“我……”

    在好几次皑婵将奇怪的目光投过来时，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已经猜到了她不是现在十六岁的舒青晗。但回过味来，她又想着，就算奶奶再聪明，她就真的能猜到这一事实并且相信吗？

    “我的孙女，我最了解，”皑婵轻声说，“你的眼睛里，有着十五岁的般般没有的东西。自信、从容、看着，倒像是已经能独当一面的舒青晗。”

    舒青晗哑口无言的愣了几秒，然后说：“是。我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岁呀……”她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费力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好想……看看二十七岁的般般长什么样子。”

    “我过得很好，奶奶，”舒青晗握住皑婵冰凉的手，悄声道，“二十七岁的舒青晗，已经是舒氏集团的董事长。舒辽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钱、权，全都握在了我的手里，再也没人能欺负我。奶奶，您安排的一切，都帮了我很多很多。那时候已经来不及跟您当面道谢，现在还来得及。奶奶，谢谢，谢谢您为我一路筹谋，才让我没有死在某一天。”

    听完这些，皑婵倏然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了大量的光彩。她用力的回握住舒青晗的手，“真的？真的？你真的……得偿所愿了？”

    她眼眶一热，压低声音说：“真的，真的。在您、还有其他很多人的配合之下，我完美的下了一盘黑子必败的棋，我们赢了。”

    皑婵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还有，”舒青晗将嘴巴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找到了姐姐。她也过的很好，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梁希仁和王云一直陪在她身边。在那个世界里，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见面，但我知道她改了名字，叫梅、芒、诺。”

    皑婵的眼睛又是一亮，不断重复着：“真的？真的？”

    “真的，”舒青晗说，“只是……她不想见我。但我相信，姐姐有自己的原因，我不怪她。”

    皑婵捏了捏她的手，“好，那就好。”

    突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的问道：“般般，那你还能回去吗？要是回不去的话，岂不是要一切推翻重来了？多苦，多疼啊。”

    舒青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不能回去的话也没关系。没准这一遍，我可以做得更好。”

    皑婵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流出的泪水洇湿了枕头，“我就知道，我的般般一定行的。他们都恨你，他们都怕你，可你最争气，你什么都做得好，也什么都不怕去做。”

    舒青晗“嗯”了一声，“我不怕的，奶奶，您相信我，我真的在之后做成了。在很多很多年里，我一个人推演了无数遍，最后实施的时候，一点差错都没有。”

    皑婵摸了摸她的头，声音突然有力量了一点，也大了些。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般般，好好吃饭，好好地享受当下，上一次咱们已经成功的完成过一次，这次如果不想做了，也可以不去做。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里，我不要你变成多厉害多富有的人，我只想你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幸福一点、开心一点，”皑婵说，“般般，奶奶要走了，你要开心，要好好的。我在天上，保佑着……”

    她剧烈的喘息了几声，用力握住舒青晗的手，强撑着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

    “老板？老板？”

    艾鹤的声音穿破空间而来，舒青晗猛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集团办公室她特意粉刷过的白色天花板。

    她回来了？

    “一会儿要听部门汇报，”艾鹤站在床边，手还保持着拍在她身上的姿势，“你让我一点钟把你叫起来。”

    舒青晗“嗯”了一声，眨了眨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边是熟悉的休息室的样子，就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又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那我先出去啦？”艾鹤收回手，“明天又是周末了，我整理整理下周已经定好的行程发给各部门的负责人，找空闲的时间约汇报。”

    头涨涨的发晕，舒青晗把脑袋搭在膝盖上，冲她摆了摆手。

    “老板，你做噩梦了？”艾鹤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肩膀，“一直在梦里叫‘奶奶’、‘奶奶’呢。”

    舒青晗笑了一下，“嗯，没事，你忙吧，辛苦了。”

    艾鹤拍拍胸口，“这有什么辛苦的，交给我吧！”

    她离开后，舒青晗翻身下了床，走到休息室的卫生间内照了照镜子，却在胸前发现了一小根黑色的绳子，可她不记得自己买过黑色绳子的项链。

    舒青晗翻着领子，捏着绳子将里面的东西拽了出来。

    随着动作，一块绿莹莹的玉石躺在了手心里，上面雕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神兽扭头朝着右上侧望去，有祥云缀在它的两侧。

    这是在那个世界里，皑婵亲手给她雕刻并挂在脖子上的。

    此时这块玉正发着温润的光泽，舒青晗将它攥紧，重新放回到衣领里。

    奶奶，原来，你真的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