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豆腐羹

    许久未下山,众人一路相携而行,人人脸上透露着喜容。

    留出十日的菜钱,还余出十五两,虞之眉飞色舞地颠颠小荷包:“走,买衣服去!”

    主持不赞同地摆手:“诸苦所因,贪欲为本。你的小店方才起步,省些钱花,我们这样生活已是习惯,不必铺张。”

    虞之挽着主持的手撒娇:“那哪能少了店里运转的钱。且不过略有余钱而已,太好的也买不起,哪够得上铺张一说。”

    见虞之坚持,主持摇摇头,随她去了。

    到了山下,寺中四人各裁了一套天青色僧袍,秦世献裁了两套短打,约定一旬后来取。虞之衣裙颇多,倒是没有再裁。

    嬉笑着转过街角,眼前便是虞之的小店。

    卖米面的粮店里有人正在讨价还价,质疑陈粮还那么高价;卖油的铺子里,油顺着漏斗顺流而下,装满罐子的声响依稀可闻;包子铺前升腾起蓬勃热气,骤然迷蒙,而后消散。

    虞之在喧嚣尘世的杂音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步,一跳,一步,一跳。

    站定,抬眼望向半大的街中小店,心跳将停,虞之端详黄流色的木质匾额,新漆的釉质未干,上书四个大字:素膳自助小馆。

    像有小蛇缠绕心间,一放一收,心也一紧一松,她深呼出一口气,打开大门,转身笑盈盈地道:“看!我的店。”

    众人皆笑着恭喜,在夏日灼灼午光中分外耀眼。

    太真歪着头笑问:“这素膳我倒是懂,自助又是什么东西?”

    虞之引众人进店,两侧靠墙各放五张方桌,每桌置十多个高脚方凳,中间一张横亘店铺前后的木桌将店内分作两半,桌上天青色瓷瓶中斜斜插着一朵菡萏,桌上齐齐放置十个月色温盘。

    她指着温盘与太真解释:“店中每餐会做十个不同的素菜,再加两个汤,一个点心,所有菜任由顾客挑选,能吃多少拿多少,不限量。”

    太真震惊:“这岂不是赔本生意。”她忧心忡忡,“寺庙的家底不太能耐得住这样折腾,咱真的要做这种生意吗?”原先只知道虞之要开个素膳店,未成想是这般形式的,简直闻所未闻。

    虞之眸光流转,神秘一笑:“太真师傅今个儿在这看一日,就知道这生意的好处了。”

    太真心头惴惴,不安地落座。

    在店内歇息片刻,正巧经书已许久未添置,众人皆要出门逛逛,虞之抓一把碎银各人分些,安顿好后便与秦世献在厨房中忙碌起来。

    这是店中开业第一顿,虞之不敢掉以轻心,昨儿为敲定菜单辗转反侧,既不能太家常,也不能太高端,要拿捏好这个度。

    清炒时蔬总要来一道吧,虞之挑了清炒汤匙菜,大火过油爆炒,滴入适当的酱油调鲜,这年代的酱油没甚添加剂,本身就已口感极好,不再加其余调味品,方能在保留汤匙菜原香的基础上,激发出更浓烈的鲜味。

    炸货挑了两样,捣碎的藕泥加上少许姜末调味,搓成一个个小球,名为藕圆,掺上辣椒面,金灿灿又红红火火的,好看不说,外酥里嫩,还万分可口。另一样则是炸土豆,大锅热油放下土豆过一遍,炸至表皮金黄,捞出加入葱、姜末、蒜末、辣椒面、腐乳酱、酱油等调味品,拌匀。

    又拿热油泼了一个白灼芥蓝,炒制了几道蔬菜,蒸菜做了个蒸南瓜,点心是之前做给众人做宵夜的雪顶奶冻,晃悠悠的十分讨喜。

    菜色全部出炉,虞之揉揉颠锅所致疲惫的手腕,全心全意投入今日压轴的开业特色菜。

    高价采买到的海苔剪碎,豆腐捣碎,双双分别下入沸水中煮沸,加入少许食盐,轻轻抖竟一些八珍粉末,待其沸腾后勾芡出锅装盘。

    这讲究的就是装盘这一下,大碗中用黄瓜片分割出太极阴阳两极的形状,一侧注入白色的豆腐碎,一侧注入黑色的海苔碎,静置一炷香的时间,待其半凝固,在中心点上原点,形成太极图状。

    太极豆腐羹,蕴意太极生两仪。万事万物皆有阴阳而生,惟愿此番开业大吉。虞之点上原点,在心中默默祈愿。

    一切准备就绪,虞之端着煮沸热水预备注入温盘,方一打帘从后厨出来,店中已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客人,见她一出来,便问:“掌柜的,这自助真可以随便吃吗?”

    秦世献给虞之打下手期间,将早已提前写好的小板挂了出去,告知自助为何物,亦写上了价格六十文一人,这般低廉的价格,莫说比酒楼,就是比茶楼也便宜太多。

    干活归来的农人工匠无有不心动的,却实是不信随便吃这种话,家中钱财不紧张又胆大的坐在店中等着,门外还站着些观望的咧。

    虞之麻利地注上水,笑迎八方客:“自然是如此,您大可以先吃饭后付钱,若是有假,那不必就不必付钱了。”

    听了这话,店内人放心了,门口观望的也进来找位置坐下,不一会店中熙熙攘攘都坐满了人。

    虞之与秦世献将十道素膳一一倒入温盘中,后面夹菜的人尾随他们排起了长队。

    上完菜,虞之悄摸挑出个缝,躲在帘子后看。

    农人刚从田中挖完地,累得浑身冒汗,不想做饭,刚巧路过这家新开的店,见这价格甚为实惠,又全场随便吃,本也就抱着填饱肚子的想法,谁料这素膳竟如此好吃!这辈子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白灼芥蓝。

    他站起来又去夹了一大盘芥蓝,这么好吃又下饭,待会没有了怎么办。

    工匠今日接了个大单,本想奖励自己吃点好的,但这家新开的店竟然那么多人,他岂能不凑凑热闹,不过这样新开的店,都是好奇心作祟罢了,能好吃到哪里去,随便尝尝而已。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金灿灿的小圆球那么好吃,为什么这个土豆这样做出来那么勾人!!!

    随便尝尝的意思是,添第三碗饭还意犹未尽,要压一压压实一点。

    坊间的小孩跟着家人来尝鲜,一手抓一个雪顶奶冻不撒手,吃得身上糊满白色乳末,家中人打理不及,又抓起个藕圆来弄得满嘴金黄。

    有些饕客则围着那碗太极豆腐羹啧啧称奇,直呼不忍心下手,却一勺又一勺舀得飞快,嫩滑爽口,换谁谁不爱啊!

    虞之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做厨师的初心,也不过就是让食客吃得心满意足,只是当初入行时被利益裹挟着,又颇有些不得不的凄惨人生,在尔虞我诈中投入太多,也就渐渐忘却了,这盘菜,到底是为何为做的。

    在这方寸小店,山野之间,却骤然感知初心始终,幸甚至哉。

    虞之背过身去瞧瞧拭泪,秦世献瞥见,递上一方丝帕,继续手中的事不多言语。

    当铺老板混迹食客中,心中波澜万分,这贵人投注心血的小姐怎得开始营商做厨了,我这算不算办事不力啊?

    他吃下一勺太极豆腐羹,幸福成了个眯眯眼,腹诽道:不过小姐做得也太好吃了吧,定是家学渊博,在吃食方面颇有研究,这些贵人当真清雅啊。

    他吃完放下银子,回去写信,上书:“今日姑娘开店,名曰素膳自助小馆,店内吃食无一不是精品,尤其太极豆腐羹,十分可口。”

    数里之外的江南。

    碧水长天春水流,烟雨潺潺朦胧中,紫檀木雕花纹桌上空无一物,地上却一片狼藉,黄玛瑙秋叶笔洗摔作几段,澄泥海天初月砚掀翻在地,徽墨泼洒在绛色缠枝纹地毯上,状如墨梅。

    玄衣公子负手而立,气急:“这么大的事情,如今才来报,不若再晚些,待她富甲一方、富可敌国了再来报我。”

    公子历来温润,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啊,底下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领头那个硬着头皮,斟酌着言辞开口:“公子,自小姐不出寺门后,您就说日后她的境遇半年一报即可······”

    他越说底气越不足,声音渐弱。一月前就该来的的信件在路上耽搁了,才添了近况,谁知道小姐摇身一变成饭馆掌柜了,这这这,这也怪不得他们啊。

    虞宁弈怒火攻心,手指握紧,将掌中的信捏做一团。

    当日她说出那般恩断义绝的话来,说什么二人早已割袍断义,日后不要再与他有甚瓜葛,也不要再差人日日监视她。

    她狠得下心,他却念念不忘。

    还是有人看顾着她,不过他哪敢再让她察觉,她认识的人全都撤走了,只留了几个生面孔在她下山时能见她一面,看看她是否安好,甚至那几个人连他们二人的身份都不知晓。

    谁料,谁料!

    这小妮子病了一场,下山第一件事是当了生母给她留得唯一一个物件,这也就罢了,怎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还当街叫卖起了糕饼,甚至开了家素食店!

    虞宁弈缓缓坐下,眉间颦蹙难解,脑中万千烦恼丝,无处搜寻何处是头。虞之,虞之,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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