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雪梨汤

    人倒在怀里,发上皂角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萦绕鼻尖,怀中人热气腾腾,径直扑灭晨起的寒凉,秦世献僵直着手臂不敢动,掌心登时汗淋淋,脊背也被这热气蒸出汗来。

    虞之搭上秦世献的手腕,强撑着借力站直,问:“什么时辰了?”

    秦世献这下才看清眼前人的状况,面色潮红,额上一层薄汗,眼神迷迷瞪瞪,全然不似平时的活泼灵动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探了下虞之额上的温度。

    额上传来触感,虞之脑子里满是浆糊般思考不了,只觉得奇怪为何秦世献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瞬时委屈涌上心头:“阿瞒,你怎么不理我?”

    对方叹了一声,道:“观音婢,你发烧了。”

    虞之楞了楞,怪不得今日头晕脚轻的,眼皮闭着也不爽利,竟是发烧了。

    站在门口,冷风一吹,虞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秦世献将她轻轻往里一耸,将门带上:“今儿不开门了,待会去店门口贴个布告,你多穿些衣服,最好再裹个斗篷,我们下山去看大夫。”

    虞之三下五除二爬上床,拿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蛹,斜倚在墙上,吸吸鼻子,摇头:“店不开可以,大夫不用看了。”

    区区小病,多喝点水,发一阵汗就好了,哪用去看大夫。

    虞之前世身子健壮,一年到头药都很少吃,更遑论发烧。

    只是大三时,为了创业奔忙,日夜颠倒,因是抵抗力太差的缘故得了流感,病毒来势汹汹,竟连起身走两步都头晕气喘,没人照顾,她独自一人歪在出租屋的小床上,透过小小的窗看向万家灯火,总疑心自己熬不过去,要病死梦中。

    过了几天,竟也好了,上下自如,爬十三楼都脸不红气不喘的。

    所以说,有什么熬不过去的。虞之蠕动着躺下,闭上眼睛,不愿动弹。

    耳边响起轻叹,温声哄着:“观音婢,风寒不能拖,治风寒的药中也没有黄连。”

    我岂是怕苦之人?虞之翻了个身,不言语。

    秦世献无奈浅笑,生了病的观音婢,颇有些不讲理,又娇气又任性,浑然不似寻常神采飞扬、顶天立地的模样,只是,怎么更可爱了?

    他支了小几,置上杯热水,又拿散着热气的帕子搭在虞之额头上,事无巨细地交代一遍,床上人迷迷瞪瞪地哼哼两声,想来也是不往心里去的。

    秦世献不放心,欲去佛堂央清缘照顾虞之片刻,方走到门口,堂中众人辩经正你来我往,他略站了会,自觉不好扰了寺中众人早课,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一柱香的时辰不到,秦世献就赶了回来,身上寒气未散,不敢进门,轻推门瞥一眼,虞之裹着被褥睡得正香。

    药放在灶上煨着,秦世献掏出一张纸来,依着纸上所言,照葫芦画瓢。

    纸是大夫写的,听他问吃什么能解汤药之苦,大夫即刻会意,促狭地写下这方:“你们这小儿女情谊,罢罢罢,老夫就写一张药膳方子给你。”

    想起这出,秦世献耳根红作一片,低着头只管削雪梨。

    雪梨切做小块,放入锅中煮至软烂,再依次放入红枣和新鲜橙子片,最后丢入一颗冰糖煮化即可起锅。

    雪梨化痰止咳、滋阴养肺,橙子生津止渴,可缓解口干舌燥,再加一味红枣补气安神,据大夫所言:“对染风寒发热者,这方子最是养人。”

    手忙脚乱熬好汤,药也好了,一同端进去时,虞之已醒,歪在靠垫上发呆。

    小几挪在虞之跟前,秦世献将药放过去,眼巴巴地劝:“药有些苦,但我熬了橙子雪梨汤,喝完药就吃,不会解药性,过过嘴就不苦了。”

    虞之暗骂呆子,端起药一仰而尽。

    一碗汤药下肚,温甜的橙子雪梨汤照约送到嘴边里,橙子煮过后带些酸,但盈满添了冰糖的汁水,酸甜酸甜的倒也开胃,雪梨煮得烂烂的,入口即化。

    虞之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脑子还是昏沉,但身心都在这暖和的药膳汤中安定和暖下来,她又躺下,半醒半睡间,识海中只余一句:如今不是羁旅孤客,不必再独自苦熬了。

    江南宅院。

    虞宁弈执笔写就狂草,笔尖一甩,墨渍横飞,纸上字迹狂飞乱舞,带着气性,力透纸背,半点常日间端庄刚正的字迹模样都瞧不出来。

    十三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他刚禀告了在京畿的所见所闻,公子什么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地写字。

    “啪”,虞宁弈手中的笔竟生生腰折,手一松,笔掉在地上,十三的心跟着颤了颤。

    他面无表情地拿帕子一根根擦净指头,雪白的丝帕瞬然沾上乌墨,沿着绣线的纹理晕开。半晌,十三头上幽幽传来声音:“去叫阿四来。”

    十三起身欲告退,身后又传来虞宁弈的声音:“收拾下,去一趟京畿小镇。”他道是,恭敬退下。

    人走尽了,虞宁弈直挺的脊背一寸寸弯下来,将自己摔在紫檀木雕寿字纹椅里,五味杂陈。

    妹妹虞之已在寒苦堆里受苦,谁知当日情若手足的兄弟因虞之当了生母留的簪子,以为妹妹出事,得了信就马不停蹄的去看,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啊!这还不是最糟的,他竟磕到头失忆了!

    到底是哪步出了问题,为何秦世献会失忆,又为何会与虞之凑在一处去?难道虞之真遇到什么事了?这里头曲折回环到底发生了什么?

    虞宁弈揉着眉心,心绪难平。

    曾几何时,秦世献同他说过:“既与兄诺,定会回护好虞小姐,刀山火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请兄放心。”

    一语成谶。

    至于虞之······是他对不起她。

    他起身而立,欲交代完事情,即刻启程。

    身后窸窸窣窣有脚步声,他心中烦忧,不耐地交代:“阿四,这些天你管好府中上下,再替我称病告假,不出意外,五日后归。”

    “我看你好好的,要告假作甚?”

    虞宁弈猛然回首,一位身着京绿色缂丝海棠袍的女子站在门外,神色不明。

    她头上挽起高耸雍容的惊鸿髻,带镶珠宝石青绒冠,恐是用了琉璃,压鬓是欧碧色、展翅欲飞的透明蝴蝶。跨步进来,脚上彩色串枝石竹花纹金宝地锦的绣鞋纤尘不染,寻常人家用不起做衣服的料子,她却能用做绣鞋。

    她不解地笑问,笑意只牵动皮肉,不达眼底:“弈儿这是要去哪里?”

    虞宁弈喉间晦涩,垂眸半晌,挤出一声:“娘。”

    虞夫人款款走到书桌前,举起桌上那幅狂草,对着光鉴赏:“弈儿的字近日有些潦草杂乱啊。”她直直看向他,“是近日练习不足,还是,心绪不定?”

    虞宁弈身侧的手紧握,青筋蜿蜒,话到嘴边,又忍着憋了回去,到底意难平,心一横:“娘,我要去京畿一趟。”

    虞夫人一步步地向他走来,满眼柔情地抚了抚他的发:“弈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娘真是欣慰。”她审视地看着虞宁弈,温和地道:“只是这京畿太远,弈儿公务繁忙,身体也没甚病痛,不能告假,不能去。”

    她说完转身坐上椅子,差人上茶。

    不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只是未承想,母亲竟来得如此快,连他出城离开的时间都没留,虞宁弈狠狠闭了闭眼:“娘,今日,算儿忤逆,回来再向娘请罪。”他跪下给他娘磕了个头,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声:“虞宁弈,你要逼死娘吗?”

    虞宁弈脚步一顿,欲走,虞夫人暴跳如雷:“虞宁弈,你今天要是踏出这道门,我就死在你面前。”

    虞宁弈满目痛色,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娘:“娘,虞之和秦······”

    “啊!”虞夫人不顾形象地尖叫起来,头上雍容的发簪跌落在地,勾乱了发髻,她捂着心口哭嚎着:“那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在乎那个小贱人。从当年你爹把她捡来这个家里,就是错的!一步错步步错,就算我将她送走,你的心也还是在她身上。”

    她哭着扑到虞宁弈身上胡乱打他:“你怎么那么不争气,那小贱人的娘都嫁人了还一直勾着你爹的魂,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在她死后还巴巴地捡回来养,你怎么跟你爹一样,被这个小贱人将魂都勾去了,我好容易将她送走,你也还是要去见她!还要见她!”

    虞宁弈扶着他娘,闷声忍耐着她娘的打骂。

    这次非去不可,不仅仅是为虞之,也为秦世献,他为他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东西,秦世献的抱负、前途、先考先妣的遗愿,一桩桩一件件还等他去实现。

    他得去将秦世献的生活扭回正轨,也想看看,经年未见的她。

    待他娘情绪平复,他垂眸,平静道:“娘,我不只是为了她,个中关窍我难以言明,今日,儿必去。”

    虞夫人颤颤巍巍地抬头,满脸泪痕,呆呆问:“是吗?好啊,弈儿去吧。”

    虞宁弈一呆,怎突然如此好说话,生怕她后悔,一揖,抬脚出门。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混杂尖叫,“啊,夫人撞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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