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乱哄哄的，差人请大夫的、扶人的、擦柱子的，人声鼎沸，眩目震耳。

    柱上未净的血凝成暗色，刺眼地映在虞宁弈的眼底，他周身的血液一点点冷下去，耳朵里全是嗡鸣，听不见一丝喧闹。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呆呆地立着，满脸麻木。

    穿堂风呼啸，没人给他回答。

    虞夫人幽幽转醒时，虞宁弈陷在藤椅中灵魂出窍，她无力起身，说话也气若游丝，却执拗地要去拉他的手。

    虞宁弈面无表情，任由她拽着，恭敬地问：“母亲有何事？”

    虞夫人示意他附耳过去，有气无力：“答应娘，不去了。”

    他木然点头。

    虞夫人又说：“将守在她那边的人撤了，日后也不许再跟她有什么往来，弈儿，娘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什么都是为了他，虞宁弈笑起来：“好呀，母亲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罢。”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虞夫人心中一闪而过这念头，但看眼前恭敬温顺的儿子，悬着的心又缓缓落下，她艰难地摇摇头：“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看那几个妾室子虎视眈眈，你得争气，要出人头地。”

    她气息不匀，几句话说完，喘得不行。

    虞宁弈直起身，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他目光坚定淡然：“好啊，出人头地。”

    京畿小镇。

    一场秋雨一场凉，两场秋雨过后，彻底入了秋。

    虞之病过一遭，不敢含糊，每日勤带雨伞不说，衣服也穿得多，巴不得将自己裹成一个圆滚滚的小球。

    自从林惊蛰开始送菜以后，原料价格降低了许多，每日的利润渐有上涨之趋势，虞之手中余钱变多，给众人又各裁一件冬衣、一件秋袍，还将被褥全换了一遍，软和如云的新棉，人一扑就陷在其中，不想起床这种事，真的赖被子！

    中秋将至，忆起乞巧节时发家致富那一笔，虞之摩拳擦掌，早早地在铺子前支了告知：可定月饼。

    月饼种类颇多，虞之思来想去，择定了桃山皮和冰皮两种外皮，酥皮繁琐，量产不易，这两种方便些，倒是合适。

    桃山皮最重要的原料是白芸豆，虞之央林惊蛰替她从农户家中收些来，但虞之还是低估了这位神似种田文女主的娘子威力。

    林惊蛰如临大敌，抬眸问虞之：“大概需要多少？”

    虞之算了算：“一斤豆子出两斤半的皮，照这程子的订单量，约莫要三百斤上下。”

    林惊蛰松一口气：“我家中就够了，不多不少刚好三百斤。”

    “啪唧”虞之嘴里的饼掉在地上，她讪讪捡起，心中窃喜，知道林惊蛰厉害，没想到林惊蛰那么厉害，这样的神人让我给找到了，嘿嘿！

    三百斤白芸豆第二日就送到店中来了，虞之将其分批泡发，搓去豆皮，倒入大锅中焖煮。

    另一边另起炉灶，又忙着做每日的饭菜。待菜做好让客人吃着，豆也烂熟，拿纱布控干水分，再全部放入石臼中捣碎。

    因店中要捣碎的东西实在太多，秦世献去相熟的匠人家中定了一个大石臼，类似后世网红城市里打糍粑的那种，不过略小些。

    有了新石臼，省时省力，虽也是秦世献负责这活，但现下他一人就能干完，虞之腾出手来还能忙活其他。

    没一会，白芸豆汁水飞溅，已被捣成糊状，为保证口感，还需再过筛一道，将未煮烂的、未捣碎的全筛掉。过筛后的豆糊加入白糖、油放入锅中翻搅，至其形成团状不沾勺，放入井水中隔水晾凉。

    底筋面粉分三次放入豆团中，揉至顺滑，先存放起来，待要用来做饼子时，取出一团放入炉中烘烤即可。

    相较于桃山皮，冰皮就简单了许多，按糯米粉一份、粘米粉一份、澄粉半分的比例，再加入适当砂糖和牛奶，混入少许油，蒸熟即可。

    因冰皮不可久放，虞之都是即做即卖，故而都是按每日的订货量来做。

    基底已成，为增添颜色，虞之又买了些栀子黄、苏木、蝶豆花，沥水榨汁，将小剂子染出红黄蓝三色，刚巧合上虞之找木工师傅做的兔子、牡丹、云朵三种形状的模子。

    至于内馅，现在市面上最流行的是五仁馅和核桃馅，为照顾保守派的口味，虞之保留了这两种，只略略做了些调整，杏仁、桃仁、橄榄仁、芝麻仁、瓜子仁这五仁保持不变，但加入了磨碎的花生粉增香调味；核桃馅制作时用热水烫一道，外层的薄皮轻轻一撮就掉了，密密麻麻铺在水面上，随水一泼，苦涩的皮就去掉了，只剩下白白的核桃仁，香脆可口。

    但哪能只做这两种馅，虞之又做了奶黄金沙馅、芋泥红豆馅、豆沙果干馅、水果馅等一种后世的新潮馅料。

    牌子甫一放出，往来熟客的订单纷至沓来。

    牡丹坊老板来吃饭时，尝了一块月饼，眼睛都亮了，去柜台边跟虞之定，还要傲娇奚落：“也不是你这月饼好到哪里去，也就是还行吧。”

    虞之不恼，咬着笔笑眯眯地问：“要几盒呢？”

    牡丹坊老板脸色不自然起来，冷哼一声：“十盒桃山皮奶黄馅，十盒冰皮芋泥馅。”

    虞之笑而不语，提笔记下。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点：“再来十盒核桃馅和十盒五仁的。”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竞争对手到底在有什么好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胜。”

    虞之挑眉：“是的，我相信，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吃。”

    牡丹坊老板满脸通红，可耻地闭嘴了，以此生最快的速度离开素膳小店。

    中秋往来应酬更是少不了，许久未见的孟蔷忙里偷闲跑来虞之这吃饭，狼吞虎咽：“我要各色月饼拼装一盒的样式，要五百盒，盒子做精细些，要送人的。”

    虞之近日为做月饼的单子，忙得不可开交，她拿出定制的纸盒，不确定地询问：“你看这个能行嘛？没时间去寻更精细的了，若是不成，要不你去定几个合心意的，我给你装，价格也便宜些。”

    孟蔷从碗中抬起头来，细细看了一眼那纸盒，半大不小的一只，上面绘了繁花簇锦，正中间拥着一只拜月小兔，画倒不是什么新奇样，只是这盒子好似别有乾坤，盒子合起来的缝隙有个细绳，孟蔷一拉，四方的盒子立起来，浑然是一只灯笼的样子，繁花四绕，小兔拜月竟立起来，成了立体的。

    孟蔷拿手拨弄着立体的小兔，爱不释手：“这还不精巧，就用这个就行了！”她提溜着灯笼摆弄，饭也不吃了，拍案称奇，“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虞之忙着揉面，头也不抬：“我也不知，是阿瞒画的稿图，送去定制的。”

    秦世献端着捣好的白芸豆泥出来，正巧听见，仔仔细细地跟孟蔷解释了一遍个中原理。孟蔷赞不绝口，叹为观止：“也就你能想出这样办法。就冲这盒子，再给我来一百盒！”

    虞之乐不可支，孟家大小姐，就是豪气！

    林惊蛰来送菜时，见素膳店前支起卖月饼的小摊上挤得水泄不通，眼前划过账簿上记上的数字，将菜送进门去，也排队欲买几块。

    虞之装完前一单，笑着递出去：“好吃常来啊！”

    话音方落，林惊蛰就出现在眼前，她有些紧张地问虞之：“虞姑娘，哪种口味好吃？”

    虞之笑着抬头，却见林惊蛰圆润可亲的脸上，嘴角一团乌青，她装袋的手一顿，颦眉问：“林娘子，你嘴角怎么了？”

    林惊蛰有些慌乱，拿手捂住，眼神四处乱飘，突又郁郁寡欢起来：“没甚么，就是那天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脸蹭在地上，就青了一块。”她神色忧郁，揣揣不安地问：“是不是很明显啊？”

    虞之沉默，能不明显吗？林惊蛰常日间风吹日晒，皮肤算不得白，但那么大块的淤青在脸上，算不得突出，也足够惊心动魄了。她将纸袋往秦世献手中一递，同林惊蛰说：“你且等我一等。”急急往后屋中去了。

    没一会，她拿着两盒月饼并一瓷罐药膏出来，不由分说塞到林惊蛰手中：“这药膏最是适合擦淤青，回家后取一些拿热水温至水状，放在伤处搓揉，没几日淤青就消了。至于这两盒月饼，我本就准备给熟人一人送两盒，逢年过节的，你可不许推拒。”

    林惊蛰被吓了一跳，宛如惊弓之鸟，说什么也不肯要：“这药肯定很贵，姑娘留着用，我没几日就好了，月饼我买些散装的就行，真不能白拿姑娘的。”

    虞之心中一叹，使劲往林惊蛰手中一塞，死死按着，不容林惊蛰再拒绝。

    林惊蛰被压得无法，只得拿着，攥着那盒药膏，心中一暖，险些要落下泪来，她何德何能，竟让人如此好的对待，她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对虞姑娘更好一点。

    虞之店中的月饼，以新奇的花样和绝佳的口味，强势挤进了小镇人的月饼采购单，甚至有其他京郊小镇的人来买，月饼摊支了一周，销售额轻松盖过了店中开店以来所有的收入，甚至是三四倍还有余。

    虞之数着钱，笑得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哈哈，扩店！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