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叽”，孟蔷嘴里咬着的茶点掉在桌上，她嘴张得老大，支支吾吾地问：“你，你你是说你也要掺和这事。”

    她一屁股坐在虞之旁边，眉尖颦蹙：“若是成了还好说，若是他败了，这便是谋逆的大罪。”她敛眼叹气，“我都不敢给多的人知晓，整个商行并孟家，知晓的也不过三两个，唯恐一朝不慎，牵连太广。也因此，我此次回来分离商行同漕运，将漕运转到个空壳商行之下，不能因我一人之故，连累孟家上下。”

    孟蔷拽住虞之的手：“我已入局，可你不一样，你如今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若是真出了乱子，凭你这手厨艺，寻求下他的庇护，翻天了也翻不到你这来。你要保全自己，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虞之饮尽一杯茶，指尖轻扣桌面，笃定道：“我也同你一般，将银子吃食投进那个空壳商行，由你拿去分给江南道的百姓，日后若是虞宁弈问起，你便也说是你的主意。我不想掺杂进皇权斗争更不贪图日后的虚名，只是既力所能及，那我也出一份力。”

    孟蔷悟出她的意思，她不图名利，只不过难以面对生灵涂炭，孟蔷慎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

    夜晚，虞之推开巧月的门，交代她：“明日去找菜贩，买些豆子，什么豆子都要，再买些米粮，也是有多少就买多少。”这两样东西好保存，送过去也方便。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再买些新鲜猪肉和肠衣，也是能买多少买多少。”

    巧月正奋笔疾书，记录明日要采买的东西，她胆大心细，采买的事几乎全由她经手。她听着虞之的话顺往下记，“猪”字笔墨未干，“肉”的一竖刚提笔，她惊诧抬头：“猪肉？姑娘你刚才说的是猪肉吗？”

    虞之点点头，她想做些猪肉脯跟腊肉，只吃豆类跟饭有点太干巴，再送点肉一起好了，她大概解释了下：“要托孟蔷做点南方的生意，挑来挑去，觉得还是做点肉类，价高。”

    “可我们是素膳酒楼诶，传出去，会不会影响店中的生意？”

    “所以你寻个生面孔去买，别让外人知道我们店中大量采购米粮豆类和猪肉。”

    “成。”巧月的规矩是，无论姑娘要做什么，支持便是了。

    翌日一早，猪肉铺了满厨房，整间酒楼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家姑娘这是在盘算些什么，第一次见到素膳酒楼里的肉类，巧月和周小小两位管事的也不在，去问谁都不知道。

    大伙正呆愣着，虞之端着一盘肠衣从后院进来，稳稳地放在桌上，朗声道：“我一位朋友要出远门，托我接个单，做些腊肠、猪肉脯让他带着去吃，我预备这两三日闲暇时做一做，大家若是愿意闲暇时赶个工，一日五百文，若是不想，歇会子吃点茶点也是好的。”

    罗九娘无所谓地“嗨”了一声：“就这么点事，哪儿还用得着钱啊，姑娘实在是将我们当外人了。”

    周围人附和着：“是呀，姑娘不必客气。”有人话不多说，已开始将猪肉放进盆中，预备打水来洗。

    见没人不愿意，虞之也不同她们多客气，承诺了银子加在本月的工钱中后，她迅速地将人分好组，一部分人仍按照平日的工作继续做，巧月和周小小主厨，一部分人同她一起制作腊肠、猪肉脯。

    猪肉洗净后分做两堆，一堆三肥七瘦，这样的肉做腊肠软硬适中，正好。另一堆是精瘦的脊肉，不见半点肥油，剁细后制成猪肉脯最佳。

    腊肠需要时间晾晒，故而先做腊肠。

    虞之思及地域，决定做广味腊肠，味道偏甜，应是合江南道百姓的口味。

    肉肥瘦相间，需要将其先分离开，肥的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小丁，加入白糖，腌制30分钟，让甜味充分侵入肉的组织肌理，以备它用。瘦肉难处理些，需要剖开剔除经络，再切成薄片，而后加入白酒杀菌增香，逐一加入生抽、盐、糖、胡椒粉、鸡精、红曲粉，抓拌均匀。

    “吃饭了，吃完再来弄吧。”巧月倚门唤众人吃饭。虞之抬头望天，才恍然发觉已日上中天，她揉揉僵直的腰，起身俯瞰剩下的肉，只剩两三块瘦肉未切片，虞之长吁一口气，实在没想到肉太多，忙碌了一早，堪堪处理完第一步。

    许久未做过荤腥，难得对时间有了误判。为了不耽误下午的工作，虞之赶紧将剩下的肉全部切片腌制，又寻了个大盆过来，混合肥瘦两种肉，拌匀静置，待午后来装灌。

    吃完饭歇息一会，肉也腌制得差不多了，虞之拿了肠衣，在尾端打个结，另一端小心地套上漏斗，拿勺子一点点朝里揣肉，再拿筷子轻捅，填至八分满，利落地再打个结，如此一来，一根腊肠就已成型。

    肠衣轻薄易破，揣肉时总得十分小心，但一群人打起二十分钟的精神，难免一不留神捅破几个，惹得叹息声一片。

    如此一折腾，直至店中歇业，也才装了一半。虞之大手一挥，明日再战。

    第二日虞之只留了几人装灌腊肠，剩下的人则同她一起制作猪肉脯。

    猪肉脯就是要将猪肉彻底打碎，而后回炉重造，锻造成全然不一的吃食。第一步便是将纯瘦的猪肉切碎，切得越碎越好，经络已剔除，切起来极其迅速。几个人一同持刀，“邦邦邦”的砧声四起，碎肉一盆盆切出来，送到虞之眼前。

    加入糖、盐、生抽、少许黑胡椒，虞之并不精通于此道，加盐的手都微微颤抖，生怕浪费了这么些肉。

    周九娘看不下去，大嗓门一下炸开：“姑娘你尽管放，做一锅出来尝尝，要是不行再调整嘛。”

    说得对，虞之点点头，不再纠结，将肉与调料搅匀，加入着色的红曲粉，待它腌制入味，取两张油纸夹住，擀面杖一滚，团起的肉在透色油纸下铺平成饼状，一张饼就能覆盖住一整个烤盘，五个一组放入烤箱中。

    掐着时间，烤箱中飘出隐秘的浓香，虞之打开烤箱，不同于蔬菜的香气顿时压倒性地弥散开，虞之使劲嗅嗅，心满意足地端着化开的蜂蜜水，拿小刷子细密地刷过半熟的猪肉脯，猪肉脯熟了便缩水，蘸了两下蜂蜜水便将整张刷完，又换一面。

    这般反复刷两次后，第三次刷上蜂蜜后再撒上一层芝麻，再最后炙烤一遍，混合着芝麻香气的烤肉味飘散而出.

    前面跑堂的姑娘一路进来，望见刚出炉的猪肉脯，有些歉然地挠挠头，问虞之：“姑娘，大厅中全是猪肉脯的香味，有几个客人问我是什么，我搪塞了两句说来后面看看。”她怯怯地看向虞之，“所以待会我怎么跟他们说啊？”

    虞之正在将做好的大块猪肉脯分切至小块，塞了一块在跑堂姑娘嘴里：“就说是我在研制新菜，今儿不方便，等过些日子邀大家来尝。”

    跑堂姑娘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熟芝麻的焦香是第一层口感，抢占先机，牙一咬，劲道的肉质逸散被扩大的焦炙香辣味瞬间充斥味蕾，反复咀嚼，味道不但未消失，反而更就爱醇深。

    她满眼崇拜：“姑娘，我原以为你不精通于红案，谁承想，只是你不愿意做罢了，不然我们酒楼只会更大！”

    虞之轻笑：“这些不过是点零嘴，要真做起来，我可比不上那些酒楼的厨子。”

    烤箱全部运转，仍是不够，连锅也一并投入，热火朝天，一时整间屋子盈满香气。曾有宠妃步步生莲，如今走在这屋里，步步生香。

    腊肠也全部装好，屋内梁间全都搭上竹竿，半枯的黄竹上担着深红透亮的腊肠，竟意外地有年味。虞之立在堂前，心中轻道：“希望这点东西多少能帮上点忙吧。”

    秦世献下了马车，细细端详秦府的大门，府宅已有些年头，匾额旁雕梁的仙人抱柱褪了漆色，钝钝的不惹眼，门可罗雀，半点不似想象中守卫森严，可意外地生出几分熟悉的安心。

    他正准备叩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秦世献倏而对上一双眼，清澈正直却漫不经心，而后是鼻、唇，整个人落入秦世献的眼帘。俊朗多情，温和有礼，这四字用来形容门中之人，实不为过。

    “公子？你怎么来了。”身后小六压低声线，迷茫发问。

    “说来话长，送位友人归乡，顺道谈了笔生意。”他手腕一转，手中折扇旋开，山水在他手中袒露，自带风流，他转过身，笑对秦世献，轻声道，“好久不见，世献。”

    原来这便是虞之江南道的那位巡府哥哥。秦世献微微颔首：“公子称我为阿瞒便可。”

    虞宁弈微怔，随即想起什么，唇角一弯：“她给你取的？”

    秦世献摇摇头，不愿多谈及，开门见山道：“既公子来了，有些事，我想当面问问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