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公公本存了几分不屑，但此时此刻彻底被虞之的厨艺征服。
本想停著，可盘中点缀着小葱的豆腐实在诱人，他忍不住又夹起一块放入嘴中，豆腐浆液在嘴中爆开，他心中满足地叹谓。
他张了张嘴，为难人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不咸不淡的语气：“烦请姑娘再做些好存放的，打包予我。”他掏出三个金元宝放在虞之端菜的托盘上，“银子是管够的。”
虞之客气道：“公公见外了。”嘴上客气着，手上收起金元宝的速度可一点没慢。
她收起元宝，抬头问：“不知给公公做点鸡蛋仔带走如何？”
鸡蛋仔？这是何物。他揣测着圣上的口味，添一句：“再要些虾丸鱼丸，并一个蛋糕。”
虞之默了默，即刻就猜到这是要送进宫中给那位的，她不再多言，颔首应下。
一到厨房越柯就凑上来：“怎么样怎么样，公公说什么了吗？”
虞之道：“左不过就是两句烹调蒸煮上的交流，还能说些什么？”
越柯不知又在吃些什么，嘴一动一动的，一听这话，失望地撇撇嘴：“啊？”
虞之不由好笑：“不过要了些吃食带走，你若是愿意来帮帮忙，四舍五入，这不就是你做给达官贵人的了？”
越柯咀嚼的嘴一顿，双眼迸发光芒：“要我做些什么？”
虞之将一个鸡蛋打碎在碗中，超越柯努努嘴：“把碗里的东西混匀，搅拌成糊。”
越柯看过去，一碗加了泡打粉的面粉，一碗蛋黄，牛奶、黄油、淡奶油各一碗。这还不简单？越柯撸撸袖子，上手开干。
虞之放心地将这点小事交给越柯，开始摆弄鱼丸跟虾丸。
这两个丸子不过叫这个名字罢了，就像后世流行的淀粉肠中没有肉只有淀粉一样，虞之店中的虾丸鱼丸实则其中一点鱼虾荤腥都没有，是搓揉劲道的面粉加上调配好的调味品，有几分以假乱真的味道，但与真真正正的虾丸鱼丸味道却全然不一，南辕北辙的两种口味。
如今鱼虾都不算便宜物，若不是自己会抓鱼捕虾便只能花大价钱买，但店中的鱼虾丸却物美价廉，一上市便成了抢手的招牌菜。
好笑的是，富有四海、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帝竟也爱吃这样的丸子。
虞之笑笑，将调好的调味品放入面粉中调允，搓小坨面粉在手中，手一挤，勺子一弯，一个混圆的丸子就出现在锅中。
全搓好，开小火让它沸腾起来慢慢煮，煮到丸子漂浮，加一碗凉水，再沸腾，再加一碗凉水，如此反复三次之后，将丸子捞起在凉水中彻底定形。
这样丸子便算好了，待凉透后放冰窖里冷藏，要吃时取出即可。
虞之这边都搞完了，一旁的越柯还在疯狂搅拌，一副势要做出惊天地泣鬼神大事的模样。虞之失笑：“你这是在搅面粉还是行军打仗？”
越柯擦擦额角的浅汗，长吁一口气：“要我说，这跟行军打仗也没什么区别。”
虞之接过面粉，拿勺子舀出一勺，细细看过去，糊糊中没有颗粒物，虞之又搅了两下，确认面糊流畅顺滑，匀出一半来加了可可粉：“这样就行了，待会做好分你一块。”
越柯如临大敌地跟着：“你可别给我做坏了。”
虞之熟练地将定制的铁质小锅烧热，白烟升起，她刷上一层油，即刻制住热气，她抬眼一瞥：“你确定要跟我说这样的话？”
越柯忆及虞之的厨艺，讪讪一笑，乖乖寻了个角落站着，不再言语。
虞之失笑，在刷上油的锅中淋上调好的面糊，咖色的面糊触及热锅，旋然成了浅咖色，又被新浇上的面糊覆盖，而后被盖上，不再能观察到颜色。
锅被架在火上炙烤着，面糊渐熟，丝丝缕缕的香气冒出来，奶香味混合着可可的香气，逐渐扑面，盈满了厨房，越柯眼馋心动，巴巴凑过来，狠狠吸了吸鼻子：“这面糊烤熟后竟然那么香。”
虞之沿着边缘揪下一小块递给越柯：“尝尝。”
越柯盯着咖色的饼，目瞪口呆：“这是给皇上的！你也掰？”
虞之朝前递：“掰都掰了，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越柯心有戚戚，真的能吃吗？他怀疑地看看虞之，又望了望她手中的饼，圆形的小饼子外皮焦脆，散发着浓郁的可可奶香气，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吃一口也没关系的对吧？
越柯终究是没抵挡住诱惑，心一横将鸡蛋仔拿了过来，一把塞进嘴中，刚出炉的鸡蛋仔外皮被烤得脆脆的，内里却是柔软的，他直勾勾地盯着虞之手里剩下的，想了一想，还是没敢从皇帝嘴里抢吃的。
虞之拿开口的纸袋装好鸡蛋仔，又取过一只带盖的提篮，放进舀满鱼丸虾丸的瓷碗：“待会回来给你再做一个，这鸡蛋仔热着最好吃，我给公公送去。”
“虞之！”虞之拎着提篮缓步上楼，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一抹灰色的身影一下就扑进虞之怀里，抬起一张素净的脸，巧笑倩兮，“怎么，许久未见，认不得我啦？”
虞之楞了一愣，旋即笑开了：“蔷儿，你晒黑了。”
孟蔷从她怀里钻出来，大大方方地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在原地站定，笑盈盈地让虞之打量：“可不得晒黑了吗，天天东奔西走，人都壮实了许多。”
孟蔷是个顶爱美的姑娘，生得一副好皮囊，万般浓烈色彩衬她花团锦簇，着素袅袅婷婷又似山间冷月，这般品貌恰又生在富贵窝中，周身总是环佩玲琅，衣鬓生香，衣服首饰几乎不重样。
但许久未见，孟蔷像是换了个人，珠翠无半，衣饰从简，低调的灰色袍裙在光下隐约翻出银色光缘，吹弹可破的肌肤成了肌理感显眼异常的麦色，一双眼神采奕奕，通身的气派竟再寻不出半分闺阁娇小姐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更欢腾自在了。
虞之打心眼里替她开心，她举举手中的东西：“你去后边厢房中且等我会，我将东西送上去。”
孟蔷轻声道：“去吧，我等你。”
虞之急急将吃食送上去，交代了要趁热吃，一溜烟地便跑了。
二人凑在一堆便话多，从前些日子伺候帝王的辛酸说到楼上颁旨的公公，虞之气叹了又顺，顺了又叹。
孟蔷一把拉住她：“莫要叹气。”她谨慎地起身，打开门四处看了又看，销上门，贴近虞之耳语道，“南方乱了，那位的皇位估计坐不久了。”
虞之微怔，不可思议地望向孟蔷。
孟蔷迎向她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她长叹一口气：“南方已哀鸿遍野，巧月那般已算幸运，早早地逃了出来，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留在故土。”
她眼神幽远，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同虞之讲述：“失去田地庄稼的人太多，人们饿了许久，州府的救济又实在有限，有些人直接落草为寇，烧杀抢掠，甚至易子而食。”
她忍了又忍，仍是落下泪来，她满目悲哀地凝望向虞之：“你知道吗，那些被交换的孩子大多是女孩子，有个女婴才出生不久，因为没吃的，饿得瘦瘦小小的一个，她爹要拿她换隔壁一个一岁多的女孩来吃，我心下不忍，想救济下他们。”
“但孟伯不让我暴露我们的食粮，愣是没让我出去，等我晚上拿了东西悄悄出去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不在人世。”
她痛苦地闭上眼，似是不愿再回忆，可眼前挥之不去的全是那幅景象：“全是血，虞之，你懂吗？”
虞之心颤了又颤，将哭得发抖的孟蔷拦在怀中，二人凑做一团，相互取暖，虞之轻拍着孟蔷的后背：“不要想了。”
她从虞之怀中抬起眼来：“他们看见了我，抢走了我怀里的东西，还绑住了我，刀已要架到我脖子上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孟蔷吸吸鼻子，止住了眼泪：“还好遇到了江南府的虞宁弈，他救了我一命，结果我们二人又落到了草寇手中，幸好他武艺高强，不然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从那里出来。”
“他还带了看了江南道的情况，我方知这些草寇强盗中有些乱七八糟的势力，目的是为了谋朝篡位。虞宁弈早就发现，给京中上了一封封奏折，全都石沉大海，根本没人管江南的人！”
虞之默了默，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你是不是掺和了？”
孟蔷擦干眼泪：“是，生灵涂炭，我难袖手旁观。”她腆着眼瞥虞之，“若说我将漕运航道暗中借给虞宁弈往来货物和军备，你会不会怪我。”
虞之懂了，虞宁弈恐是自己想上位，她想起巧月对虞宁弈赞不绝口的评价，倒了杯水放在孟蔷面前，气定神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位子上的不管百姓死活，那便退位让贤。”
孟蔷被这一番言论惊得打了个嗝，她倒吸一口凉气，本应反驳的，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是这般想的。
虞之笑：“你此举实在明智，不知我能否也入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