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室中碰见的那三名“盗友”脱身之后，还特地来了沈曦曦的院外，看着她吹了烛灯歇下了之后，才放心离去。

    竖日，天光大好。

    沈国公一行人在此处不便久留，就要上路了。

    沈曦曦这边将自己的随身行囊往马车放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正巧被她三哥瞧见了，只见他双臂环胸靠在马车上，盯着沈曦曦冷笑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

    “睡好了，睡得太够还想继续睡。”沈曦曦笑意盈盈，天真烂漫。

    “睡好了就好。”三哥翻了个大白眼，冷不丁道：“我还以为沈女侠狗胆包天，昨夜梦游劫富济贫去了。”

    沈曦曦登时愣在原地，她就说怎么听着那“盗友”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来着！

    “怎么了？”见她不动了，他二哥将东西放好后，转身过来问道。

    沈曦曦讪讪：“没什么，以为见鬼了。”

    二哥原本没想逗她，一见她这般反应，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哥的笑声引来了五弟往他们这边看来。

    沈曦曦这才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

    离谱，太离谱了！

    丢人，太丢人了！

    沈国公一行离开扶风城的时候，只有主将银霆前来送行。说是郡守那里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处理，实在是抽不开身来。

    那郡守丢了半个仓库的金银珠宝，如今连急的连面子功夫也不想做了，连前来相送都免了。

    沈国公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倒是沈四小姐和沈家二、三、五几位公子面面相觑，笑意简直是要藏不住。

    就算那郡守怀疑到了沈国公一行人的头上，铁了心要开罪沈国公府，拦下他们搜查行囊——那也没用。

    因为他们早已将“拿”回来的财物送去了城外。

    沈国公昨日虽然没有去赴郡守的约，却应了银霆的邀约，二人在扶风城的城墙上漫步着，面前是茫茫关外，身后是景元王朝的万千黎民，沈国公提携晚辈，指点银霆洞悉局势，韬光养晦，渐悟为将之道。

    等两人交谈尽兴之后，再上路时，已经快近午了。

    出了扶风城奔着王城的方向一路行进，一日中途休息时，二、三、五三位公子借口外出一趟，回来后见沈国公正在坐在车辕上，一手举着酒囊，一手拿着半张干饼子，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三人于是乖乖跑过去问候：“我们再也不用吃那些苦了，为何父亲还要吃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沈国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了一眼手上的半张干饼子，又抬头看了看已经长成成年男子身量的三个儿子，笑笑：“在寒月关的时候，这个就已经算是挺不错的伙食了，这三位贵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曾经你们对这干饼子是何其稀罕？”

    三人闻言，低了低头。

    “给。”沈国公将手中的干饼子分为了四份，自己留了一份，给三位公子一人分了一份，父子四人围坐在一起，啃着干饼子聊着天。

    聊着聊着，沈国公突然感叹着寒月关的那些人生活艰难，也不知道有没有狗胆英雄劫富济贫相助。

    三人不约而同的被饼子咯了狗牙。

    正要说些什么，沈国公就又开口了，“其实啊，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那郡守才丢了东西，突然寒月关的穷棒子不愁吃穿了，会作何想。”

    沈家“不谙世道”的四小姐都对寒月关放心不下想细心经营，三位心怀抱负的公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丝毫“反哺之心”，从郡守府那里“劫来的富”，自然也是要贴补到寒月关去的。

    经沈国公一番敲打，三人立刻明白了。

    他爹的意思是不能直接将财物换成银子送到那些人的手里，而是要想想办法，不能太明目张胆。

    “好的，爹，我们知道了。”三人异口同声。

    “知道什么？”沈国公皮笑肉不笑，“三个熊汉子，还以为自己能耐是吧。这次不与你们计较，没有下次了。”

    昨夜他们的一番动作，要是惊动了银霆，够他们喝一壶的。

    “是。”三位公子耷拉着脑袋，心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爹……二哥，三哥，五弟……”这边话音才落，那边沈曦曦的声音就飞了过来，四人打眼望去，只见沈四小姐骑着一头白鬃黑马，从残血一般的夕阳中，踏着一路的绿意盎然，正朝着他们挥着手奔来。

    落在沈国公眼中，却好像又看到了沈曦曦幼时撒丫子狂奔的场景。

    虽然这些年在寒月馆沈曦曦没少惹事，但那份活泼劲儿却是着实让人羡慕的。

    沈家二公子、三公子和五公子不约而同翻了翻白眼儿：老爹啊，你以为你家四姑娘就很天真哦？

    他们落脚歇息的地方微风徐徐，青草芳菲，放眼望去满山的花草，沈曦曦坐不住，骑马去踏青了。

    “看看，漂不漂亮？”沈四小姐笑嘻嘻的翻身下马，手捧着采来的花束和在水中抓来的大黑鱼。

    “呀呀呀，沈四姑娘抓到鱼啦？”沈家三公子咋咋呼呼着跳了出来，直接无视沈曦曦的鲜花，一手接过沈曦曦手中的鱼，“我们夜里烤鱼吃。”

    “烤什么烤。”沈曦曦一把又将鱼夺了回来，“这鱼鲜肥，我要拿来炖汤。是不是爹？”

    “对对，炖汤。”沈国公拉过沈曦曦的手，听她叽叽喳喳的说着时隔多年再次骑马的自由随风的感觉和一路的风景，眼神之中满是宠溺。

    他一直知道，回去王城之后，相比起在寒月关时的无忧无虑定然会有许多的尔虞我诈，一个不小心，再次被流放寒月关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眼下沈国公觉得，不可避世。

    他在寒月关时丝毫未放松对三个儿子的教导培养，也是存了不让他们在寒月关籍籍无名终此一生的心。

    眼下看着沈曦曦欢乐的样子，为人父的责任、欢喜、自豪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嫁接在了家国天下上，让沈国公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王城如何？危途又如何？披荆斩棘，便无所畏惧。

    ——

    师尊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沈曦曦。

    ——

    长夜似水，古月半弦。

    连着几日的路途奔波，今日又疯玩了一下午，沈曦曦早早去见周公去了。

    师尊身立在月下，单手负在身后，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沈国公却朝着他走了来。

    他毕竟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不像家里那几个还没见识过天地的崽子，看不出来师尊非是常人。

    只是不知这般人物，跟在他们身边，是何用意？

    ——

    又赶了几日的路，一行人便到了卫苍郡的属地之内。

    而王城那位陛下派来护送迎接沈国公一行人的护卫军日前便早已驻扎进了卫苍郡。

    天色渐晚，沈国公决定先寻一处小镇的客栈落脚，休整一日再行前赴卫苍郡。

    沈曦曦这些天一边赶路一边疯玩，打鸟追兔子，抓鱼吓蝴蝶，到了客栈的时候，终于累了，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时辰，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点儿。

    她推开窗，趴在窗柩上，不同于寒月关和扶风城干旱少雨连树叶子里的绿都是泛着黄的，卫苍郡毗邻江南仅有百里，雨水丰沛，空中的气息也是湿润的，微凉的晚风柔柔的吹来，看着院子里客栈老板养的两条狗正在打架，突然就笑了：这两条傻狗，真欢乐。

    师尊换了一袭暗蓝色的常衣，原本挽着的发改成了编发，从头顶一路垂倒后腰，未加配任何饰品，却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路过沈曦曦的窗前的时候，他自然问道：“醒了？”

    “嗯嗯。”沈曦曦心大，还没反应过来师尊为何会在此地，只是还有些懒得动，点了点头，看了看师尊，再看了看自己在得知要回王城之后才赶制的几套新衣裳，看上去还没师尊的好看，便打趣儿道：“你这身行头真好看，而且看上去比我们家要气派多了。”

    “你喜欢的话，明日我便给你也买几身。”师尊眼中含笑。

    “不了。”沈曦曦从窗柩上起来，伸了伸懒腰，“饿了，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师尊：“好。”

    沈国公府一行人现下落脚的地方是最靠近卫苍郡的小镇，繁华程度比起卫苍郡已经不差多少，他们落脚的客栈里四方云集，楼高三层，一楼一半是住宿，一半提供用餐休息。

    等沈曦曦和师尊都已经在客栈一楼坐下了，沈四小姐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师尊抬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沈曦曦面前，心说你可算是反应过来了，道：“我也要去王城。”

    “啊？”沈曦曦抿了口茶：“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以一同前行啊。”

    “沈国公府奉命回朝，沿途官员必然高礼相待，我一个山野乡夫，可不敢跟着享这个福分。”师尊回答得十分含蓄。

    沈曦曦看着他，半信半疑：“哦。”

    ——

    他们二人正在吃着饭，有一行人便十分高调的从三楼下来。

    连认真扒饭的沈曦曦都抬起了头。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位穿红戴翠的丫鬟，跟着的是一位黄色长裙的女子，鬓间发钗镶金嵌银，虽然是在下楼，但发后垂着的流苏只是轻微的晃了晃，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四名佩着金刀的护卫。

    只见那领头的丫鬟快行了几步，往客栈的柜台上放了一锭婴孩拳头大小般的银子，不屑的撇了一眼满堂的各路各色人物，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今日不退房了，我家小姐还要在此等人，这是明日的房钱，我家小姐不喜欢被人打扰，掌柜的可要看好了，别什么人都往三楼放。”

    她这番话话音才落，那被前呼后拥着的贵小姐就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继而一言不发、目不斜视的穿过了一楼的大堂，那高贵的架势，仿佛周围的都不是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