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胭脂一样的晚霞颜色,混在天际残存的青色,与即将压覆而至的大片浓墨重彩的暗蓝色里。

    御书房的窗户被齐齐打开,暮时的晚风吹进殿内。

    顾忱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手里捞着常盘玩的那对核桃,耳鬓处未束起的黑发被风吹动。

    “还在夏中呢,今日也忒反常了,风竟这般得大。”小太监一进来便纳闷道,随后殷勤地咧着个笑脸卖好,“陛下,可要奴才去把窗户都关上?”

    “不必。”顾忱应了一句。

    倒像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致一般,心情极好地站起身,转而面向窗外,与流风直接相对。

    风逼近面庞,鬓边垂发被向后吹起。他扬手抬起袖袍,衣袂随风扯动,好像有种酣畅的快感。

    “瞧见没?”

    顾忱忽然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地向身旁的人说道。

    “……风疾天暗,是快要入夜了。”

    小太监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赶紧跟着点头。

    虽然他其实不懂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强调一遍,但跟着点头说对,总该是没错的吧。

    *

    穿着灰红色圆领衣的衙役纵队小跑。

    领头的衙役直接推开了路上走得不快的老头,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公家办事”,就没再多看一眼,全无顾忌地继续往前跑去。

    路过的好心人等这些圆领衣都过去了,连忙把摔在地上的老头扶起来,嘴里忍不住替老头鸣不平:

    “这帮狗差,沾点官府的名头就蛮横无礼。”

    老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多谢你啊,伸手帮我这老骨头一把。看起来今天许多人都要遭殃咯,也不知是犯的是什么事,一下子出了这么多当差的。”

    路人也跟着老人的视线抬头看去,灰红色圆领衣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个方向瞧着像是要去邻近京郊的街市,据说往来的商旅大多就是在那一块落脚。

    客栈里。

    几人都坐立不安。

    “店小二那里我问了个遍,全都说没看到房间有人出来。”

    “我去找后院的厨子伙夫,也说是跟平常一样,没混进什么生面孔。”

    “都怪我,”另一人垂着头站在旁边,红着脸突然给自己甩了一巴掌,“好端端的留他一人在屋里,才会出的事情,都赖我都赖我!”

    “说什么丧气话,”陆父面色凝重,“大家都有疏忽,现在不是纠缠不清的时候,赶紧把人找回来才是正事。”

    “从下午找到现在了,要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一人撇嘴低声道。

    “一点动静都没有,带走吴从青的人肯定早有准备。”

    商队里已经有人开始慌了:“我不就想跟着大家做点小本买卖,怎么就惹上了这么大的官司。当初就说不该掺和进去的,这下好了......”

    “怂包,”队伍里性子最冲的小伙子站出来,“当初大家都商量好的,现在犯什么孬劲。”

    其余人默不作声。

    其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们大多数人不过是些挣钱糊口的小民罢了,哪有那个魄力随便把身家性命置于身外。

    古道热肠顺手救人容易。但是眼瞧着白天还好好躺在床上的伤者一晃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谁能忍得住不慌张。

    陆父看出商队里明显沉闷消极的气氛,拍了拍桌子,充当起定海神针的作用。

    “有事来了,我先担着。救都救了,临阵脱逃也没有用,赶快继续找人。”

    “爹,”陆妙竹急匆匆推开门进来。

    陆父眼神一亮,站起来赶紧问道:“怎么样,周家小姐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陆妙竹摇头,皱着眉道:“联系不上,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好像是被关起来了。”

    这时候已经是天色沉沉,暮云压城。

    疾风刮得老旧的窗页吱呀作响。

    楼下传来了闹哄哄的响动,直接盖过了风声与屋内的说话声。

    大厅里碗碟落地,客人惊慌乱成一团,店家弯着腰赶过来赔笑,毕恭毕敬地想要平息事态。

    “差爷,有什么事情坐下好说,这就给您倒杯茶......”

    灰红色圆领衣的衙役可不跟他讲什么情面,直接把椅子踹开,瞪着眼喝道:

    “有人告状,说你们这客栈窝藏外县逃犯,图谋不轨,我们秉公办事,立即搜查客栈!”

    衙役们应声纵队奔上楼梯,挨个踹门,不由分说,径直闯入其中,不少房间传来了客人激动的咒骂声。

    陆家商队里的不少人都面色惨白。其中有个别的甚至已经自行先乱了阵脚,脑子里混混沌沌,扒着窗户看能不能从这里跳到街上。

    “不要慌不要乱,他们没理由抓我们。”有人说道。

    楼下的衙役头领却也愈加大声:

    “大人说了,我们抓的逃犯,是一众打着商队名号,私底下恶贯满盈,行杀人越货之事的狗贼子,其罪当诛!全都给我放仔细了搜!”

    原来徐国公与范丰茂早就都打好了算盘。

    先发制人。

    趁事情还未被捅到明面,直接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商队当作现成的替罪羊,让照水县的烂摊子止步于此。

    *

    永昌侯府屋顶一处死角。

    此刻正潜藏着两个穿着暗色窄袖衣的人。

    “陆氏商队那女子来过,”顾十说道,“被家丁拦在外面。”

    另一人:“三爷说了,陛下只叫我们保全永昌侯府长女,其余的都不相干。”

    顾十:“徐国公就在来侯府的路上了,现在不去提醒,难道要当着全部人的面救她?”

    另一人想了想,还是承认此话有理。

    “那等会儿趁送饭的时候,把消息送进去。”

    炊房。

    灶前叠放数只食盒。

    胖厨子抹了把手,揭开蒸笼,笼里木架上乘着若干蒸熟了的糯米糕。

    忽然听见窗外一声鸟雀啼鸣。

    他原本正要取出糯米糕,往一旁的食盒里摆放,闻声停下了动作,转头见四下无人,就直接走向窗边。

    外面分明就没有什么乱叫的鸟雀。

    胖厨子也不觉得奇怪,神色平静地继续低头往下看。

    窗框上正搭着一张纸条。

    他极其自然地把这张纸条拢进手心,探出头见窗外没人注意到这里,便淡定地把窗户合上,又继续回到了蒸笼前。

    “给老爷、夫人的饭菜都备好了?”门边走来一个小厮不耐烦地催促。

    胖厨子转过身,神色如常,笑眯眯说道:“方才就叫我徒弟往膳厅送过去了,这会儿应当快到了。”

    小厮点头,问完了差事就闲着走进来,瞧见刚蒸笼里正冒热气的糯米糕,好奇问道:“这些都是给谁的?”

    “这个是给后院柳姨娘的,前面的吩咐过了,今天大姑娘在屋里和姨娘叙感情,就一起多蒸了些。”

    小厮看了几眼便觉得没胃口,嫌弃柳姨娘也算半个主子,吃得竟然还不如自己这种得脸的下人体面,“拿去拿去,都快些送饭,别耽误了。”

    “得嘞!”胖厨子好脾气地应声。

    他一转眼的功夫,就麻利地把蒸笼里的糯米糕取出来,放进食盒后装好。再张开手时,手心里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张纸条的踪迹。

    后院角落。

    婆子接过灶房伙计递来的两份食盒。

    “我师父说,这盒是大姑娘的,这盒是柳姨娘的,”小伙计仔细区分。

    婆子见他圆头圆脑,忍不住起了逗小孩的心思,随口调侃道:“咋的,分得这么清楚啊?”

    小伙计笑着露出虎牙,半大少年正是最机灵的年纪,“师父说了,大姑娘那份饭盒里米糕要多一些,叫婶子提给大姑娘,也能在姑娘面前卖个好。往日里婶娘常常关照我,我自然也得在这些小事上多给婶娘留意。”

    “诶哟,瞧这说的,”婆子被哄得合不拢嘴,“以后婶娘得空了,就给多你个小鬼精买糖吃。”

    *

    天色渐晚。

    角落的屋子本就采光不好,这会儿就更加显得阴暗。

    婆子从庭院里开门进来,乍一踏足,眼睛还有些不适应这屋内的乌黑环境。

    她站定后眯着眼睛,约莫能看见柳盈坐在墙角,正笑嘻嘻地自说自话。而周羲宜靠坐在床边,憔悴地闭着双眼。

    “怎么倒在这里,”这个婆子连忙上前,小心地扶了下周羲宜,“地上凉,姑娘别在这里睡下。”

    周羲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楚是谁后,浅浅抬了下嘴角,以示对这婆子善意的答谢,又继续闭上眼,小声道:“不必管我。”

    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想着要逞强,婆子叹了口气。

    这是个给柳姨娘守门多年的老人了,看着周羲宜在眼皮子底下长大,多少也有些感情。

    “恕老奴笨嘴拙舌的还多话,”婆子道,“虽不知是个什么事,但您是老爷的嫡亲女儿,怎么好端端地要惹老爷不快。您毕竟还没出阁,将来都指望着老爷和大少爷,有什么话好好说,服个软不就过去了。”

    周羲宜撑开眼皮,清楚这是婆子在好心相劝,便想笑一下回答这话,但又发现脸颊不管怎么扯动都笑不出来,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婆子见状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柳盈从墙角摸着墙壁过来,瞪着两个圆滚滚的眼珠子:“你是来给我饭的吗?我饿了我要吃饭。”

    婆子还挂念着周羲宜死气沉沉、跟个油尽灯枯的老病人似的模样,心软地想先把她扶起来。乍然听到柳盈的动静,回头不耐地瞥了眼这动辄就发疯病的姨娘。

    她直接把方才炊房小伙计的话抛在一边,想赶紧把柳盈打发走,于是敷衍地随手指了个食盒。

    “喏,赶快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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