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归神不守舍地回了小院，他从袖口掏出折叠的麻纸，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又看。

    上面是他又折返回去特意拓的脚印。

    既然那人特意绕过登记上了峰顶，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他在天衡山多年，也不知前山除了那条被守卫的过道，还有哪里能够通往后峰。

    若不是昨日恰好下了那场雨，想必这脚印也无法留下。

    他将纸重新折好贴身收回，但，难就难在，单凭一个脚印想将人找出，无异于大海捞针，异想天开。

    这条路已是走到尽头，怕是不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刻。

    他熄了烛火，翻身躺到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掌门说那人可信，他自是信的。但……他始终忘不了菟丝妖临死前那番话。那癫狂的神色，就像是在嘲笑他们怎么也没办法找出那个人一样。

    敌在暗我在明，掌门派出的那人即便是有通天本领，只怕也束手无策，更何况独木不林，多他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好的。

    纵使掌门不许，他还不能偷偷的查吗？

    蓟归如此想道，嘴角总算有了丝笑意，像是拨开乌云见到一点前行的曙光，他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蓟归的探查还没能开始有所行动就被迫搁置在旁。也不知怎的，从这日起，各地突发妖魔袭人事件，数量众多，来势汹汹。但来犯的妖魔大多实力低微，更像是一次有预谋的进攻试探。

    门派内稍有点实力的弟子都被派出去平定各地妖魔引起的乱动。

    数月光景便就此一晃而过，而妖魔之乱也接近尾声。

    蓟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面房间早已人去楼空。

    他捏了捏眉，内心升起一股淡淡的懊恼。说是让小师弟搬过来住方便就近看顾，但没想到出了这事，也没能顾得上他，终究是有些对不住小师弟。

    因门派内能用的人几乎都被派了出去，除了几位留在门内坐镇的长老，便是像季潮生这般还没能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他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小师弟何时伤好搬出的院子都不甚清楚。

    如今回了门派，想来也该去看一看他的近况。

    蓟归出了院门，行了几步就看到一个路过的弟子，便上前问道，“我记得你是最早一批回门派的吧，你可知季师弟现在在何处？”

    “季师弟吗？”那弟子向蓟归行过礼后，细想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答道，“这个时间点的话，可能还在后勤处。我之前碰见过他几次。”

    “后勤处？那里不是一直空置下来了么？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大师兄你刚回来可能还不清楚，”那弟子知道他刚回来，特意解释道，“这后勤处能办起来真是多亏了季师弟。虽然他没法向我们一样外出杀敌，但他搞起后勤来可有一手了！要不是他组织门派内留下来的人囤积物资，我们也没法一回门派便能以平价买得到伤药补给。”

    “以往每次外出回来，周围的药店就待价而沽，”那弟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心还有些隐隐作痛，“要知道，咱们剑修哪样不花钱，维修剑的钱，精炼上去的材料，还有好的剑鞘……哪样不花钱啊！季师弟如今这一出，倒让我刮目相看！”

    “原来是这样，多谢你告知我。”蓟归朝他淡淡点头，便往后勤处方向走去。

    远处还隐隐传来那弟子的声音。

    “大师兄，你一定要好好嘉奖他呀！小师弟保住了剑修的钱袋子，犹如保住了剑修的尊严！”

    “……”蓟归脚步一顿，倒也不必这般比较。

    这要让旁人听了，定以为他们天衡山穷得快揭不起锅盖来了。实则不然，他们天衡山剑修，除每月门派发的银两外，接取任务得到的银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正如前面那名弟子所言，药材，淬炼，维修等等，加起来收支倒也两相持平。

    拜他们所赐，天衡山脚下日渐兴起了一条街的药材铺、医馆、维修铺、铁匠铺……

    他一路走走停停，见到跟他同批回来的熟面孔都从后勤处的方向出来，无一例外嘴角上扬，嘴里还嘀咕着不少夸奖人的话。

    就连小北从里头出来，面上都如沐春风的。

    他一看到蓟归，就忍不住挥挥手，“大师兄，你也来后勤了啊！”

    蓟归点点头，“我来看看小师弟。”

    “哦哦哦，我刚从里头出来没多久，大师兄你慢点去，那里还排着好些人呢！”

    蓟归笑着问他，“我记得你平日似乎不怎么喜他，还说他一直黏着小师妹，除了长得好外一无是处了，怎么如今——”

    小北羞得满脸通红，“大师兄你快忘记我之前说的吧，都是我有眼不识好人。小师妹捡回来的人能是一般人吗？那是好人才对！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黏着小师妹，那就是因为雏鸟情节，刚来天衡山谁也不认识，换我我也扒着师妹！”

    “……”

    蓟归看到小北如此巨变，不禁反问道，难道这就是剑修的尊严吗？

    不过这场面似乎还不错，大家其乐融融，消除成见，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脚步轻快的往那边走去。

    ——

    而后勤处，稍早一些时候。

    最后一批来领补给的弟子已经走了，几个打下手的也将自己的分内事整理完，乐呵呵地向季潮生告辞。多亏了他，他们总算不是拖后腿的，反而成为能帮得上大家的忙的人，甚至说还小有进项。

    季潮生留下来收拾院子，誊记今日空缺和开销比较大的药物。

    就在这时，从大门处走进几位弟子。

    那为首的人身穿紫衣，用料一看就十分昂贵，他昂起脖子，趾高气扬地问道，“你，就是季潮生？”

    季潮生转过身来，他看了几眼气势上明显来者不善的众人，还是颔首应道，“正是在下，不知师兄们找我有何要事？若是要登记领取物资的话怕是不行了，坐堂的医者已经离开了，我虽久病成医，但也无法替师兄们抓药。”

    他请出去的手被面前的紫衣师兄一把拍开，“呵，不会抓药，倒会做生意啊！这段时间你可真是威风啊，我走在路上都能听见你的鼎鼎大名。被各位师兄师姐们赞扬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感觉自己是救世主呀？”

    “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季潮生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师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我虽然没法跟师兄师姐们一样出去斩妖除魔，那留在门内自然也是要想方设法为大家尽一份心才对，怎么到了师兄口中就成以救世主相称了呢？”

    “那不然呢，”紫衣师兄轻嗤了一声，“这事本来就该由山下那些医馆来做，你在这凑什么劲？”

    “若是咱们山脚下那群医师有些医德的话，我会这么做？”季潮生一字一句的反问。

    “师弟这事……真是做得厚道！”那人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我既然做了，自然知道后果，只是——我既然是天衡山的一份子，有这份能力便不能让诸位师兄师姐们白白浪费钱财。”季潮生依旧无所畏惧，目光审视的看着他，“所以你背后又是哪家？李？萧？王？钱？”

    身后有个人悄悄拽了拽前面紫衣男子的衣袍，“萧师兄，他猜到了！”

    “猜到了又如何，我萧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桦看着他，眸光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进山门就霸占着掌门的关门弟子身份，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资格？”

    “是啊是啊，要说有资格也该是咱们萧师兄才对，”身后不知哪个弟子附和道，“我可听说你原来是一介凡人，竟不知怎么的，居然搭上了小师妹这条线，成了她救命恩人，还让她为了你请掌门出关，只为专门收你为关门弟子。真是好大的殊荣啊！你以前不知道，现在该不会不知道掌门的弟子是什么样一个身份吧！”

    “那可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的人选啊！啧啧啧，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就算你想争一争掌门之位，可你瞧瞧你自己配不配。”那人阴阳怪气完，又接着道，“我看你连大师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更何况我们萧师兄了！要我说啊，你还是早早的请辞去，咱们天衡山可要不了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刷小聪明博大家好感的人。”

    萧桦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用剑柄挑起他的下巴，看了几眼，啧了一声，“长得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难怪能让小师妹为你求得关门弟子的身份。”

    萧桦倏地将剑撤回，从衣袖里掏出一条丝帕，“果然是从凡人堆里爬出来的玩意，惯会用这招哗众取宠。你这脸，也莫脏了我手里的剑。”

    身后那人闻弦知意，忙狗腿的凑上前来，“萧师兄莫生气，他不就是仗着这张脸才……这般的吗？我来时特意观察过了，这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拳头，示意道，“我们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