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蓟归回到房间,他没有点灯反而推开窗户。

    外头月光清辉,星河明暗交替。他单手撑在窗沿一跃而上,稳稳的坐在窗台上,两条大长腿就这么随意耷着。

    底下是万丈悬崖,黑不见底;抬头是漫天星河,交相辉映。

    他就这么靠着木窗,如同靠在后山那颗常去的树干上,呼啸不断的风声伴着这静谧的景象,让他这颗紊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蓟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就在刚才,他用这只手将剑甩出,贯穿了俞怀序的身体,又将剑从他凉透的身体上无情扯出。他甚至还能回忆的起那血液灼手的温度。可现在,这双沾染过他人血迹的手在洗净之后,却依旧光洁如初,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蓟归知道,凡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即便不在表面,也会在他的……心里。

    明明他当初想的很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审判他的罪行,但结果……他还是失控了。

    是师妹的身世?还是收养自己的真相?

    是蓟家的血仇?还是俞怀序要再一次不顾一切将所有人拖进深渊,只为满足他的一己私欲?

    或许……都有吧。

    他其实不必感到内疚,因为……他也算是为蓟家报仇了。

    若蓟家的覆灭,只因妖魔而起,他不会怪罪任何人,他只会怪自己太过弱小。而现在,他除了怪自己太过弱小之外,还痛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真相,甚至认贼作父十几年。

    他已是如此,不知师妹她明日又将如何?但若是让他告诉她真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口。

    与其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还不如沉溺于短暂的悲伤之中。

    等所有的事水落石出,告一段落之后,他再——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深思中的蓟归。他翻身下窗,悄身靠近门边,戒备问道:“谁?”

    “是我!”来人并没有刻意掩盖行踪,而是大喇喇直接敲门,甚至那声音也丝毫没有遮掩。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蓟归听出来人,他顿了顿,还是将门打开。

    与此同时,那熟悉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进来。

    “……与你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

    翌日。

    俞未晚早早就起了床,一夜酣梦让她洗去昨日的奔波疲惫。她精神十足地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待到额头微微薄汗,才收了剑去洗漱。

    到得饭厅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她以为是自己来晚了,甚至出门看了眼天色。只见山顶被薄雾笼罩,远处云海相接的地平线上,丝丝缕缕的金线将其染成金黄色。时不时有风呼啸而至,吹散的云又慢慢聚拢。亭台楼阁隐在云后,若隐若现。

    此情此景,倒像是误入了什么桃源仙境。即便是再看到一次,也会为它惊艳,而驻足片刻。

    俞未晚深呼吸一口气,鼻尖满是秋日清新的气息。她回了饭厅,将早点准备好后,便挨个准备串门叫人了。

    刚到蓟归和叶应所住的小院,她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再一次在她面前先行打开。

    里头正是穿戴整齐的蓟归。

    “师兄今日怎么这般晚,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我正准备去叫你们呢,”俞未晚笑吟吟的与他打完招呼,顺带调笑一句。却在看到他眼下乌青的时候疑惑出声,“难不成,是因为不太习惯这里的环境么?我见你睡的似乎不怎么好。”

    她抬脚正准备凑近,却没料到,蓟归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轻轻的……避开了她伸出的手。

    俞未晚抬起的手一愣,便听得面前的蓟归解释道:“抱歉,的确没怎么睡着。但我看,师妹的精神倒是不错。

    “那是自然,累得我昨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挺好的,”蓟归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朝她点头道,“……走吧,不是要吃饭么?”

    “噢,等等,我先叫一下叶长老。”俞未晚说完,作势往另一边叶应的房间走去,手却被身后的蓟归拉住。

    她不解回望,却见蓟归一触及分,说道:“不用了,叶长老他一夜未回,应该会在大殿与我们汇合。”

    “原来是这样,那我去叫一下师弟他们,我从前边过来,没见到一个人影,他们肯定都还没起。”

    俞未晚抬脚的方向一转,向着另一处院子的门口走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大家平日里没睡懒觉的习惯,怎的今日一个个的都起得这么晚?

    难不成她昨晚睡得太早,错失了陆槐组织的活动?

    “我去吧!你呆在这里就好。”

    “不必了,”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对蓟归说,“师兄你都没睡好,还是我去吧。对了,要不你先去饭厅等我吧?就几步路的功夫,我们马上就来。”

    蓟归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他摇摇头,拒绝道:“我还是陪你一起过去吧,有个伴,也……好一些。”

    他垂下眼帘,如此解释道。

    他跟在俞未晚身后,听着俞未晚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时不时附和她几句的他,面上显得心事重重。但这一切,都被他很好的掩盖住了,只要俞未晚没回头看他的话。

    穿过曲折的水廊,蓟归远远就看到月洞门的身影,他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浊气,大步朝前走去,与俞未晚并肩齐行。

    小院里头,季潮生和陆槐靠得很近,似乎在说些什么。见他们来了,便停止了交谈。

    季潮生扬起笑容,上前几步对俞未晚道,“小师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在前院等了这么久,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这不过来看看你们在干什么嘛?”

    她打量着两人,只见二人脸上都有点淡淡的乌青,她不由问道:“等等,该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你们仨昨夜背着我干什么好事了,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俞未晚将头转向陆槐,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该不是陆师兄你又拉着他们偷偷喝酒了吧?”

    陆槐哭笑不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什么也没干,平白无故一口黑锅就从天而降。”

    “真没有?”俞未晚眯眼盯着他。

    陆槐举起手指对天发誓,“真没有!小师妹你别老怀疑我呀,目光放长远些,多看看别人才是。”

    “说不定是你好师兄或者好师弟呢?”他努努嘴,目光与站在门口的蓟归视线对上,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便又离开。

    俞未晚半信半疑,嘴里嘀嘀咕咕,“还不是因为你的前科最多了,找你准没错!”

    “对了,刚才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到竟然连饭都忘了吃。”

    “没聊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季潮生愣了一下,解释道:“就是出门正好碰见了陆师兄,便顺便问了他几个没来得及问的小问题而已。”

    “小问题?”

    季潮生点点头,神情轻松,“不过,已经解决好了,小师姐不用担心。”

    昨夜他从三更等到五更,也没等到陆槐的身影。即便是从窗口望去,对面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不知陆槐这么晚究竟做什么去了。但也无妨,谋杀了掌门一事本就不方便告知,谁会将这么一个把柄交给他人呢!

    与他商议,不过是让他不要妨碍到自己的计划罢了。毕竟,这人一向是个不定数,指不定哪天犯了事会波及自己。而自己现在踏上的那条路,崎岖狭窄,要走的每一步,都如临深渊。

    他对于明天及明日之后的计划翻来覆去的在脑内推演,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才将将睡下。而那时,天边已经有些微微泛红,他燃了一夜的油灯,也始终没能等来对面的人影。

    呵,居然放了他鸽子。

    还是说,他的计划,已经不在乎暴不暴露了?

    季潮生合衣躺下没多久,便听到院中细微的动静。他立即打开门,堵住来人。

    “你昨夜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来找我?”

    陆槐看着面前质问自己的人,将那个对着自己的手拨开,轻笑道:“我记得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做什么好像不用跟你汇报吧!”

    “你——”

    季潮生刚想说什么,却被陆槐下一句话打断,“私事而已,我想季师弟应该没有对别人的私事都要横插一脚的习惯吧!”

    季潮生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明白他是用昨天傍晚自己的话来堵住自己。

    他双手抱臂,“哼”了一声,“自然没有,只是陆师兄可别画蛇添足,扰了我的计划就是。”

    “放心,”陆槐将自己身上褶皱的衣服抚平,慢条斯理道,“我什么也没做。”

    另有其人罢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季潮生朝着自己房间走去,他掩嘴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赶紧洗漱吧。”

    “当然。”

    陆槐注视着远去的背影,轻轻开口说道。

    他当然要好好洗漱,甚至还要盛装出席。毕竟老朋友的葬礼,自然是要隆重一些才能以表尊敬。

    而背对着他的季潮生自然没能看见,身后之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枚弃子一样。

    他当然不会知道!

    自己的栽赃陷害,早已被人偷梁换柱。甚至,他那岌岌可危的同盟也临阵倒戈。

    而现在,他脸上还挂着一副轻松自如的淡笑。

    季潮生只要一想起今天会发生的事,便抑制不住自己嘴角的上扬。

    他想的很好,若是能借此扳倒蓟归,那掌门之位,他便如囊中探宝,轻而易举。而小师姐势必会伤心难过,但他恰恰可以将蓟归的身影从小师姐脑海取而代之。若是不能,也势必会让蓟归的名誉扫地,江山和美人,他依旧有时间去谋划!

    “……什么?”

    季潮生沉浸其中,没听清俞未晚说了什么,他再次问道,“小师姐你刚刚说了什么?抱歉,没怎么睡好,有些走神了。”

    “没啥,就是看你们仨都没睡好,要不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爹那里就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或者,”她对上三人的目光,善解人意道,“你们有谁饿了吗,要不先行一步去饭厅,我做了桂花糕、虾饼、面汤,绝对符合你们的口味!”

    “哇!”陆槐十分捧场,“面汤肯定是做给我的吧!师妹太贴心了,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吃到过师妹做的东西了。那虾饼和桂花糕呢,我怎么不知道蓟归他们的口味。果然我们还是太糙了,都不如小师妹心细。唉,也不知道小师妹以后要便宜给哪个家伙了啊!”

    俞未晚被一顿猛夸,羞的脸都红了,她将大嘴巴的陆槐推至门边,“去去去,这都堵不住你的嘴,下次再也不要给你做了!”

    她不知道,她的话的确一语成谶了。他们四人从今日起,的确没有下一次再聚的机会了。没有机会,即便是下一次的承诺,又何从谈起呢!

    陆槐忙拉着俞未晚转身欲走的衣袖,哭笑着求饶,“别啊,从来没人给我做过面汤呢!”

    回答他的是一声气性颇大的“哼”和“看我心情吧再说吧!”

    “好了,不跟你闹了,再闹下去,等会儿大会开始咱都还没吃完早饭呢!”俞未晚摆摆手,朝着门口走去,只是身后有两人不约而同地跟上她的脚步。

    蓟归和季潮生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但眼神交锋,电光火闪却势均力敌。

    二人身后,被俞未晚推到月洞门前的陆槐也追上前来,朝着前头的俞未晚说道:“诶,我一个人吃独食算什么嘛,干脆跟你们一起好了!”

    “你俩说,是吧!”他插入两人之中,勾肩搭背,互相看了一眼,略带笑意问道。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选择,他便错失了那道美食,那道,很早之前便心心念念想尝试一下的美食。

    第一次没有,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也不会再吃到了。

    他像一个推手一般,在蓟归和季潮生的背后一推,高声呼道:“走咯!别让小师妹等得太久啊!”

    俞未晚站在前头,双手抱剑,看着三人款款而来,初升的阳光着实有些刺眼,她看不清逆光而行的三人的脸,只好朝他们挥挥手中的拳头,“知道就好!再磨蹭下去,菜都凉了!快点儿啊!”

    她终于踏入最后一进院子,这里也不知怎么布局,外头的阳光居然照射不进来,让阴影中的院子显得更加寒凉,尤其是在秋日的山顶之上,只会更甚。

    俞未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当时天色已晚,也没做好调查,这一晚上也不知道她爹有没有被这里的温度给冻着。

    她心急如焚的敲了敲俞怀序的门,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传来。

    ……又怎么可能会有声音从里面传来呢。

    知道内情的三人站在院内,那站位好巧不巧,像是一个三角。每人都站在自己的角落,互相看着另外面色如常的两人,三人就这么等待着……俞未晚的举动。

    此情此景,不由让蓟归想起昨夜的那个阵法。

    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早有预警,他们三,或许也如那阵法一般。只是谁是先手,谁是后手,谁又是那个让其分崩离析之人罢了。

    他看着俞未晚再次敲了敲门,“爹,……我进来了!”

    蓟归攥紧了拳头,他很想去阻止她推门的动作,可他不能,因为对面还有两人在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先前试图阻止过,但他失败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陪在她身边,而已。

    他看着俞未晚的手已经贴上门扉,甚至微微用力,向前一推。他闭上了眼,就此一秒,为他逝去那些时光,默哀。

    而后他睁开眼,不远的高处那座亭子已然泛着金边的光,照亮了他的双眸。

    望岳亭……

    原来这里也能看见啊!他还记得昨夜曾对陆槐说过,太阳一出来,那些拨不开的浓雾也会烟消云散。

    没想到,却是由他心中的那个太阳,去推开的。

    “啊——”

    俞未晚看清楚了房间内部,她眼睛瞪大,失声尖叫,而后冲了进去,门被她甩在身后,一摇一晃。

    院中的三人听见这一动静,纷纷拔腿往门口赶去。

    或者说,心知肚明的三人等待的,便是这么一个举动。

    蓟归率先赶到门口,他大步踏入房间,只见俞未晚瘫坐在地上,手颤颤巍巍从俞怀序鼻端收回。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她苍白着小脸,扑进半跪着的蓟归怀中,手死死的攥着蓟归的衣襟,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师、师兄,他,他死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怎、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啊!”

    蓟归单膝跪地,他将俞未晚搂在怀中,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眼睛却看向躺在地上痛苦模样的俞怀序。

    良久,一声低沉的话传入俞未晚的耳朵。

    “……小晚,是真的。”

    陆槐和季潮生也紧随其后,两人都在俞怀序身边蹲下,用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脉搏。

    被蓟归抱在怀中的俞未晚将头转向两人,用希翼的眼神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但两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俞未晚两行清泪缓缓留下,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低声道:“可……他明明身体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啊!为什么啊!”

    陆槐在一旁轻声说道:“师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杀害掌门的凶手,而不让他逍遥法外。”

    “什么?!”

    听得此话,俞未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蓟归推开,又重新爬到俞怀序的身边。她随意擦了擦泪眼朦胧的眼睛,刚才她一推开门便看到俞怀序倒在地上,心慌之下只来得及探他的鼻息,并没有过多观察,便心神俱荡,六神无主。

    如今听了陆槐的话,她哽咽着,目光在俞怀序身上一寸寸扫过。

    胸口处有一滩血迹,她颤巍着手,将衣物掀开,是剑伤。那伤口皮肉外翻,周围的血液也已经凝固暗沉。

    ……

    毫无疑问,只有这道致命伤口。

    季潮生走到她身边,提醒道:“小师姐,咱们在房间仔细找找,或许能找到一些凶手留下的痕迹。如此,也算是为掌门报仇了。”

    俞未晚点点头,作势起身,却因双腿无力,差点又瘫在地上,蓟归默不作声的扶了她一把。

    陆槐见状,对俞未晚说道:“行,那你们三在这里,我去将山上所有人都聚起来。上下山的路只有那一条,等守卫弟子一过来,咱们就知道昨夜到今晨有没有人下山了。若是没有,那么凶手还藏在山上。”

    “……嗯,”俞未晚苍白着唇,“谢谢陆师兄了。”

    不等他们有所动作,门外跑来一人,气喘吁吁喊道:“俞、俞掌门在不在?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啊!火烧眉头,大事不好了啊!”

    他话音刚落,跨过门,视线便与门内的四人对上视线,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俞怀序。

    他双脚一瘫,一脸死色,嘴里讷讷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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