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后，俞未晚在空荡荡的灵堂内等了近乎一个时辰，才等到从外头回来的蓟归。
“师——”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蓟归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囊袋递给她。
俞未晚犹疑接过，边解开系绳边问道：“这是什么？”
“药，”蓟归言简意赅，“是谢家的毒药。”
俞未晚伸手进去，除了瓶瓶罐罐之外还摸到数十袋小纸包，她不由惊呼出声，“这么多？师兄你该不是将谢行之打劫了一番吧。”
“师兄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吗？只不过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与谢行之说了会儿话，聊的甚为投缘。这些，便是他送的。”蓟归认真道，“大战在即，多些防身的手段总归没有错。”
“师兄，你说得对，”俞未晚将囊袋内的毒药悉数倒在桌上，她一分为二，说道，“这些你也拿着，剩下的我也够用。”
“不用。”
“多些防身的手段总归没有错，这话还是你说的呢！”俞未晚又将毒药推过去几分，“我知道师兄本领高强，但……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正面交锋，可能会遇到魔尊，又或者它手下的其他魔将。每个单拎出来，都实力强劲。之前降妖除魔，那些高手从未出现过。所以，师兄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她又轻轻的补了一句，“我，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
蓟归叹了口气，从那一分为二的瓶罐里头随意挑拣了几瓶，随即将剩下的推还回去，“这些就够了，谢行之……答应给我调配一些药物，只是需要点时间。倒是你，才更让我担心。”
“哦。”
听到谢行之还会另外给蓟归配制药物，俞未晚乖巧的点头，放心了不少。她将桌上的东西慢慢收回囊袋，准备系挂在腰侧上，到时候取放的话，都十分方便。结果下一句便听到蓟归说起自己，她诧异道，“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蓟归被她这么一反问，竟不知该作何解答。关于他即将离开的事，他这几天一直想开口提起，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
或许是，他并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吧。
“我……”他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只是你武力稍逊于我，出门在外，总归是担心的。”
忙着系结的俞未晚没能看见蓟归的表情，她抬起头来之时，已是错过那一闪而逝的苦涩。
她颠了颠袋子，信誓旦旦地说道：“师兄放心啦，这不还有谢行之的毒药吗？吉人自有天相，阿爹会保佑咱们的。”
蓟归淡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俞怀序？会保佑他？如果真的有灵的话，恐怕他最想除之后快的人，首当其冲便是自己吧。
“对了师兄，”俞未晚并肩和他走出灵堂，向着镇外的方向慢慢走去，“刚才那种场合不太方便问你，这会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是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当仙首吗？”蓟归偏头看她一眼。
俞未晚小跑几步，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向他，一步步倒退着走路，那双灵动活泼的眼眸中充满好奇：“师兄怎么猜到的？”
“你从刚才起，心事就全写在脸上了。”
“啊！”俞未晚惊呼一声，那岂不是连她喜——
不行不行，她连忙转身，手在脸上不断遮挡，后方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没有，是骗你的。”
“啊……”
俞未晚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应激，都跑出去了好远，但回神之后，心中似乎有些淡淡的失落。
好在蓟归几步便追上了她，那道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跑这么快？不想听答案了么？”
“想听。”
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俞未晚心中瞬间做下决定：就等大战之后吧。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到那时，她更想听师兄口中的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
“但你跑这么快，”蓟归故作苦恼，“师兄已经歇了想说的心思了。”
他本想再看一次师妹纠结的鲜活的模样，但这次，俞未晚难得的没有追着他缠问，而是稍加思索后便爽快道：“……也行，那就下一次吧，下一次，我再问问师兄。”
下一次，她会做好准备的。
蓟归一愣，便看到俞未晚伸出两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嘿嘿，不过那时候，我要问师兄两个问题。”她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是利息哦。”
“真是，败给你了。”蓟归失笑着摇摇头，给她头上敲了一个轻轻的栗子，“什么时候也学的油嘴滑舌了。”
“我才没有，我早就说过了，那叫大智若愚。”俞未晚叉起腰，问道，“那师兄，敢不敢应？”
蓟归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通透，“行，两个就两个。”
“不过师兄先教你第一课，凡是不要太轻信他人。”
“啊？可你是我师兄啊。师兄不会——”
眼看俞未晚要就着自己值不值得信任这个话题长篇大论起来，蓟归赶紧补上一句，“好吧好吧，那除我之外！”
“那还有没有第二课？”
“还真有，虽说是骗你的，但你的表情也太好猜了。第二课便是，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
……
二人慢慢走在来时的驰道上，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住过一晚的客栈，那破烂的牌匾依旧破烂，只不过门窗大关，看上去早已人去楼空。随后他们便路过摆放灯笼的小摊，上头灯笼就这么随意放着，似乎也没有人会再用它们上山了。
短短五日，物是人非。很快，这座因镇守而兴起的三涂镇，也要因镇守而衰败下去了。
谁也不会想到，妖魔大战，会以这种方式而进行。
二人走到镇子外，蓟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小镇，目光没有着落。
俞未晚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
良久之后，蓟归回过头来，启唇轻念：“秋水。”
剑出鞘，稳稳的停在他跟前。他一脚踩上，御空而上。
“落霞。”
俞未晚也跟着御剑而行，她看向蓟归，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门派。”
两人一路御剑而行，最终在傍晚时分抵达天衡山脚下。
蓟归抬眸望向上方，只是没了刺眼的日光，远处那块高耸石碑上刻着的龙飞凤舞的黑色字体也变得暗淡下来。
“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俞未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是他们上下山经常会路过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的是他们门派的名字，据说这石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好像是哪一任掌门突然顿悟，便用剑气刻了这三个字。
“你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吗？”蓟归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嗯……”俞未晚稍微想了一下，好像是刚练剑的时候，徐长老提到过一嘴。具体是什么来着呢，她磕磕绊绊回答道，“天有、有……道！即顺命。……顺命，顺命，顺——”
蓟归接过话头，替她补完了这一句，“无道，即衡命。”
“对！好像就是这样的。”俞未晚偏头看向他，“师兄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石碑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蓟归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走吧，弟子们都在等着我们呢。”
他合上双眼，左眼睑下方那颗泪痣显得突兀耀眼。他脚步一跨，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越过碑界，往上走去。
俞未晚盯着天衡山那几个大字，喃喃自语，“无道，即衡命；有道，即顺命。无道……”
她念了几遍后总算记住了，抬头一看，蓟归快要走到山门口了。俞未晚大喊一声，拔腿便跑，“等等我啊！”
——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建筑物内却一片通明，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俞未晚与蓟归顺着石板路往里走去，渐渐的听到一些诵经的声音，直至到了练武场前，那声音整齐浑厚，像是所有人都聚在里面一样。
她双手贴上门扉，在推开之前，她扭头看了身旁的蓟归一眼。蓟归脚步一动，拍拍她的肩，给她无声的力量。
俞未晚深呼一口气，双手用力，推开了大门。
练武场内坐着数千名弟子，每名弟子皆盘腿而坐，身前点着一盏长明灯，口中念着往生咒。
灯影浮动，人影绰约，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虔诚。
门外的响动惊扰了他们，台前的长老睁开眼睛，停下手中的动作，与站在门外的俞未晚相对而视。
“是小晚……不，”那长老摇摇头，换了个称呼，“是，新掌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