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我……回来了。”

    俞未晚微微颔首,走在千人之中,轻声说道:“抱歉,我没能——”将其他三人带回来。

    那为首的长老站起身来,率先走下石台。他闻言摇摇头,打断她未说出口的话:“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陆槐都跟我们说了。莫说你们,就连咱们天衡山弟子,着了季潮生道的人也有不少。”

    “所以,这不是你,”他看向俞未晚,又透过她看向门口笔直站着的蓟归,重申了一遍。“不是你们的错。”

    俞未晚不知该说些什么,“莫长老……”

    莫淮拍拍她的肩,什么话也没说。周围的诵经声依旧不断在耳边萦绕。

    直到月上中天,那诵经声才堪堪停止。

    “已经,过子时了啊。”蓟归抬头低声喃喃,眼底神色复杂,“这么快,就第四天了……”

    而另一边,莫淮也在诵经声停止后,对着俞未晚解释道:“自陆槐将消息传回之后,门内弟子便自发集中在此,为前掌门诵经祈福。”

    俞未晚有些动容,她轻声说道:“……谢谢。”

    “不必这样客气,大家都是打心底里敬佩崇拜着仙首。仙首逝去,我们这些没能去三涂山的,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送他一程了。”莫淮顿了顿,又接着道,“大战在即,那些不在门内的弟子,我已传信给他们,三日内能赶回的便赶回。赶不回的,先在外头帮忙搜寻季潮生和叶应长老的踪迹。此外,门内还派了两队擅长搜查的弟子外出。但,这些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莫淮说到这里,脸色有些沉重。

    “……我知道了,”俞未晚抬头看着远方漆黑如墨的天,笃定道,“其他世家门派也都派了人出去,叶长老一定会平安无事,而季潮生,他跑不了的!”

    莫淮看着一脸坚定的俞未晚,内心百感交集。这孩子,已有几分掌门的风范了。可惜,俞怀序看不到了。

    他想到这里,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后退一步,拱手朗声道:“门派内现存所有长老和弟子都在这里了,但凭掌门吩咐。”

    所有弟子不知何时也都站了起来,身子微弯,双手抱拳,目光坚毅地说道。

    “但凭掌门吩咐。”

    “但凭掌门吩咐。”

    ……

    俞未晚环顾四周,人群中有好些熟面孔。小北、纪律、沈枫……还有与自己目光对上,朝自己眨眼的陆槐。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极力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她猛吸一口气,来到石台之上,视线恰恰与门口站着的蓟归遥遥对上。

    只见蓟归嘴角微张,启唇无声说了几个字。

    俞未晚眯起眼睛仔细辨别,读懂之后心中萦绕的那股不安也仿佛被慢慢抚平。

    他说的是:别怕,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大家不会怪你的。

    俞未晚想,还是被师兄看出来了。

    其实自从俞怀序被杀害之后,她仿佛身上压了一座大山在负重前行。成为掌门,成为仙首,站在台前……一桩桩一件件,都突如其来。

    如果她不做的话,那座大山便是师兄的了。可……他已经背负很多年了。

    她一直被师兄保护的很好,什么也不懂,整日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几年,的确也该勇敢一次了。总不能当个懦夫,一直躲在蓟归的身后吧。

    这有违自己的初衷。

    自己那么努力练剑,不就是为的有朝一日能够比肩师兄,替他分担一些么?

    她没有选择逃避,而是主动背负。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不安、害怕与恐惧。

    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恐惧自己的选择,会让更多的人牺牲。

    自己……真的能承担起掌门和仙首的责任吗?

    但蓟归却告诉她,别怕,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俞未晚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底下抱拳等待自己的所有人,她开口了,声音缓慢但坚定有力。

    “大家祈福三日都累了,休息一晚之后再整装出发。去崇州,踏破妖魔阵营,宣此一战,为仙首报仇,也为……我人族而战。”

    “为仙首报仇,为人族而战!”

    底下众人情绪高昂,一呼百应。过了良久之后,那呼声才停了下来。众人散去之后,演武场内原先每个弟子身前放置的长明灯依旧亮着,在夜色之下,千盏明灯亮如白昼。

    这不熄的烛火像是在为俞怀序驱散黑暗,照亮前路,也如众人心中之火,只需要一个引线,便可燎原。

    俞未晚与蓟归走在清幽小道之上,树影婆娑。俞未晚双手负在背后,她低着头,认真地默数着嵌在地上微微凸起的石子,蓟归则微微落后半步,目光停留在背影之上。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打破这片刻的安宁。

    俞未晚数着数着,快要看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她蓦地喊了一句。

    “师兄。”

    “嗯?”蓟归收回视线,右脚迈出的步子略大,同时偏过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我刚才……还行吗?”

    刚才……

    蓟归轻轻的揉了揉她头,不吝夸奖道:“非常好!”

    “是吗?”俞未晚半信半疑,“师兄你莫不是在搪塞我?”

    蓟归失笑,无奈道:“要不你好好想想我第一次是怎么样的?”

    俞未晚还真好好想了一下,她想完才反应过来,一双美目满是无语。

    “……师兄,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现在要是比不过,岂不是白长那么多阅历?”

    “好啦好啦,”蓟归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别太给自己压力。”

    他仰望着那轮明月,说道:“而且这条路上也有其他人与你同行,遇事不决的话,可以去找那些信得过的人商量。”

    “愚公移山听过没?”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何苦不平,何苦不……俞未晚喃喃几句,恍然大悟,“师兄是想告诉我,人定胜天,只要我坚持不懈,便能克服困难。”

    “虽然这么解读也没错,但我想告诉你的却不是这个。的确,坚持不解的话,也许过了几百年,愚公后代真能将山移走。但愚公,当时一定是看不到的。”蓟归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故事的最后,是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

    “这便是我想告诉你的。”他伸出手指,点在俞未晚的额头中央,眼眸下垂,语气无比认真,遮住了临行前的万般不舍,只千般叮嘱道,“……外力,亦可实现移山的愿望。”

    俞未晚沉吟道:“师兄是让我,想不通打不过,就摇人?”

    蓟归难得开了个玩笑,说道:“说不定到时候,也是帝感其诚,即来人间,校戒罪福,为人消灾呢?”

    “真是这样,就好了。”

    俞未晚说完走到分叉路口,朝蓟归摆了摆手,“就不必再送我啦,明日,哦不,该是今日,卯时见,师兄。”

    “等等。”

    俞未晚停下脚步,回望道:“怎么了?”

    蓟归缓缓吐出一口气,郑重的说道:“我有一壶好酒,埋了好些时候了。师妹,你……要不要品尝几杯?”不然我怕到时候,便没有这个机会了。

    “酒?师兄你何时埋的酒,为何我没一点印象?”

    “好早时候的事了。”

    蓟归回忆起那坛酒,那还是他明确自己对俞未晚是何感情,惊慌无措过,逃避过,无奈过,最后坦然接受后埋下的那坛女儿红。无论最后他们会如何,那酒便是作为师兄送她的出嫁之物。

    “师兄亲手埋的酒,当然要赏光了。” 俞未晚朝他慢慢走过来,有些窘迫道,“只不过我品酒没有品茶在行,师兄到时候可不要笑话我啊。”

    “不会。”

    ……

    院内。

    俞未晚跟着师兄走到系着秋千的老树下,看着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扫去树根处的落叶,眼神似乎颇有些怀念的模样。

    她也蹲下身,单手搭在膝盖处,指着树根那处微微隆起的部位,问道:“是这里吗?”

    蓟归点点头。

    俞未晚猛的站起身,朝杂物房跑去,边跑还边说道:“好嘞,师兄你等等我哈,我去拿个铲来。”

    “没找到小铲子,我,我就随便拿了个过来,”俞未晚拖着一柄大铁锹紧赶慢赶地跑过来,生怕蓟归等急了。

    等俞未晚到了树底才发现,那里已经被挖开了一个大洞。

    “啊!”俞未晚看着蓟归放在一旁的剑鞘,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剑鞘的下半部分,其余均被蓟归给挡住了,不过这也不妨碍她猜想的结果。她拍拍蓟归的肩,痛心疾首地说道,“师兄,就算等不及,也不应该直接用秋水挖呀。”

    “想什么呢你,”蓟归将脚边的小铲子拿给她,无奈道,“我本来想告诉你,铲子就在这边。但我还没开口,你就风风火火的跑掉了。”

    “呃,这个嘛……”

    俞未晚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想尽快喝到师兄酿的酒吗?哪还能注意那么多。”

    蓟归摇摇头,继续挖土。俞未晚拿着大铁锹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索性将它丢在身后,然后蹲下身看师兄。不然她怕自己一铲子铁锹下去,那埋了许久的酒说不定就被她弄破了。

    蓟归挖了没一会儿,那坛酒便显露出来。

    他轻轻地拂去红布上的泥土,将它取了出来。转身的时候便见俞未晚不知何时坐在石桌前,摆好了酒杯,甚至还弄了一碟花生米。

    蓟归脚步一顿,完全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下酒菜。看起来,自己这屋还没她熟悉。

    俞未晚搓了搓手,招呼着他过来,“师兄,愣着干什么,快点呀!”

    蓟归将酒坛放在石桌前,拍了拍坛子周围,那硬化的封泥便应声而碎。还未打开,已经从瓷盖周围的缝隙飘散出来。

    俞未晚鼻子微微耸动,“好香啊!”

    蓟归嘴角微微漾开,接着将瓷盖打开,绳结取下,最后将里头的厚布拿出。此时坛口敞露,一股浓烈诱人的馥郁芳香逸散开来。

    俞未晚拿起酒杯,只见这酒不同以往她喝过的那些,呈一种琥珀色,澄净透明。她微微抿了一小口,随即眼睛一亮。

    “好喝!师兄,这是什么酒啊?”

    “余杭那边的酒,”蓟归端起酒杯却没喝,他想了想说道,“是……花雕酒。”

    蓟归注视着俞未晚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喜欢吗?”

    “喜欢。”

    俞未晚一杯接着一杯,看得出来没有骗人,是的确很喜欢。

    “移家只欲东关住,夜夜湖中看月生……”蓟归注视着酒杯中那抹下弦月倒影良久,突然叫了俞未晚一声:“……师妹。”

    俞未晚脸色酡红,迟钝了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啊?!师兄你叫我?”

    蓟归看着有些醉态的俞未晚,叹了口气,“也罢,这样也好。这样,或许就说得出口了。”

    “嗯?师兄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不是叫我吗?”俞未晚极力睁着迷蒙的眼睛说道。

    “……嗯,是在叫你,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什么,事呀?”

    “我,”他顿了顿,艰难开口,“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崇州了。”

    “为、为什么?”俞未晚停顿了很久,才说出后一句话,“师兄,不是说要陪,陪我,的吗?”

    “抱歉,是我食言了。”

    蓟归轻声喃喃,“我有不得不去的原因。”

    与此同时,俞未晚也问道:“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吗?”

    蓟归一怔,看了俞未晚许久,最终点点头。

    “能,嗝,和我说吗?”

    “……不能。”

    俞未晚闭着眼睛,直到蓟归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因为酒醉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师兄你、你去吧。剩下的事交、交给我。只有一、一点!”她将手指举起,对着蓟归说道,“一定,要回来找我!”

    蓟归放下酒杯,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到俞未晚摇摇晃晃,一头扎进蓟归的怀里,那根竖着的手指就这么直戳戳地抵在蓟归的心口。

    他低头将那根手指移开,定睛看了她许久,才轻声说道:“……抱歉。”已经回不来了。

    他将俞未晚打横抱起,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准备将她放在床上。

    只是……弯腰的时候,他猛地发现,散落下来的长发已经大部分变白了。

    蓟归只停顿了一瞬,便将俞未晚放下,又给她盖好被子,才转身去了盥洗的地方。

    果不其然,镜中之人乌发的颜色慢慢褪去,银色从发梢从中断的地方蔓延往上,直至发根。

    他盯着镜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全貌。

    “真是……不太习惯这幅模样啊。”蓟归侧过身子,镜中显现出床上睡的香甜的人的模样,他低低笑道,“差点就露馅了,幸好……你喝醉了。”

    他转身离去,不再看向镜中的影像,而是靠近书桌将笔提起,写下寥寥数句话。最后又走回床边,将信封塞到她手中。

    “再见了,小晚。”

    门被轻轻地合上。

    蓟归走出屋檐,还未抬头便听得一声轻佻。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

    他抬眼看去,院墙上盘腿坐着一人,正在仰头喝着那坛女儿红,醇香浓厚的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蓟归飞身上去,将那坛女儿红给夺走,“给你喝,浪费了。”

    “嘿!你这话说的,什么叫给我喝浪费了?”陆槐咂咂嘴,袖子随意擦了擦下巴的水迹,“我沾亲带故的,怎么着也算是她娘家人吧,这都喝不得?”

    “嗯,喝不得。”

    蓟归将那坛酒放回石桌,“这坛酒,是她的……你喝完了,到时候夫家便没得喝了。”

    “得得得,不喝就不喝,”陆槐无所谓道,“又不是没喝过,不过说真的,你这酒比起越州产的,也不遑多让嘛!啧,正宗!”

    他说完又想起一事,“唉,花前月下,你怎么也不跟小师妹说说心里话呢?还跟人扯什么花雕酒,她也就只能品一品破茶,你不明说,她能懂什么酒。”

    蓟归仔细地将厚布盖上封好,闻言瞥了他一眼,“你来得倒是挺早,什么话都让你听去了。”

    “嗐,这不怕你跑了么?”

    “天衡山就在这里。”蓟归淡淡说道,“我……跑得掉吗?”

    “哈哈哈,”陆槐从墙头一跃而下,望着蓟归满头银发,拍了拍他的肩,大度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了,你的头发,还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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