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蓟归慢吞吞回到房内,随意扫了一眼,屋内东西倒是一应俱全,甚至比起天衡山来说,这里算得上奢华。可他并不是那种在意身外之物的人,住在何处于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收回视线,坐在床边,腰侧的囊袋撞在床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蓟归心下一动,解开囊袋,从里头拿出那枚满是裂痕的幻珠。

    下一刻,蓟归身子一软,倒向了身后那张柔软的毯子上。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槐树处有打斗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又归于沉寂。若是蓟归还醒着,他定能发现端倪,说不定还会尾随其上。

    可惜他的神识已入幻境,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幻境内。

    幻灵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话本,蓟归已有好些时日没联系它了,想来应是它给的消息还算不错,只是没了外界联系,它就像个避世的老妖一样,全然不知外头的进展如何。

    它伸出手腕,看着面前红黑线条蜿蜒爬满整个手臂的敕令,叹了口气。不仅是蓟归,好像连它的老东家也忘记了作为人质的它。

    想到这里,它心中一阵苦闷,兴致缺缺到连打发时间用的话本也无情丢弃,掩面躺在地上,悠悠长叹自己啥时候才能揭竿而起,恢复自由身。

    正当它哀怨自己多舛的命运时,忽然感觉结界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

    来活了?!

    它忙鲤鱼打挺,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合作对象,它咧开一张嘴,可惜却被一头披散的乱发糊住了视线,甚至还吃进去些许。

    “呸、呸呸……”

    它费力扒开头发,还未抬眼就看到一双长腿赫然出现在它面前。顺着视线往上,结识饱满的胸膛被一袭黑衣尽数包裹住,再往上,便是……一张禁欲冷淡的脸带着不悦地看着它。

    “收起你的眼神!”

    幻灵赶紧敛目,顺便转身擦了擦嘴角快要流下的口水。嗐,好久没见到秀色可餐的人了,即便是恶贯满盈的蓟归,菟丝妖的本性也控制不住,还好没冲动上手,不然它的爪子可能就要没了。

    待它冷静下来,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又眼尖地看到地上丢三落四的话本以及放在旁边小凳上的瓜果茶点。它眉心跳了跳,赶紧将地上的话本给一脚踢开,又移步到小凳前挡住背后之人的视线。可不能让蓟归误会它在无所事事,坐享其成,虽说它的确如此。

    做完这一切后,它才转回身故作严肃道:“不知仙长这次前来是——”为的何事?

    它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蓟归那一头银发,忍不住惊呼出声,“夭寿哟!仙长您、您……这是怎么了?”

    幻灵内心嘀咕,难不成它主人出手了?

    那头银发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啧,难不成它买股买错了?眼下该怎么暗戳戳地联系上主人好呢?

    就在它徘徊犹豫要不要再跳槽的时候,蓟归开口了。

    “关于陆槐的兄长,你知道多少?”

    “陆槐……是谁?”

    见幻灵一脸茫然,蓟归才反应过来,陆槐是沈一在天衡山用的名字,它若是知道的话,早在天衡山的时候,自己也不必大费周章去调查了。

    蓟归换了个更加妥当的用词,“你主人的兄长,知道么?”

    “主人的……”幻灵一愣,绞着手帕犹犹豫豫,“哎呀,仙长,不是奴家不想告诉你,只是奴家先前说了,奴家身上下着敕令,实在是说不出口。”

    “哦?”蓟归挑眉看着它,“是这样吗?”

    幻灵就差举手对天发誓了,“千真万确!”

    蓟归盯着幻灵看了许久,直看得幻灵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才淡淡开口:“也行,我也不为难你。”

    幻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大呼庆幸,就听得蓟归继续说道:“既然你说不出口,那便这样,我问你答。你只消说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如何?”

    幻灵立在原地,有些骑虎难下。它低垂着头,贝齿紧紧咬着红唇,神色莫变。

    其实作为下属,并不是每个妖魔都会被主人下敕令。但……凡是被下过敕令的妖魔,那一定是触及过主人的秘密。而它,便是因为该死的好奇心,就落得如此下场。

    虽罪不至死,但被困在这方小天地里,也算万劫不复了。

    仅仅,只是因为好奇;仅仅,只是因为幻化出的那一面……

    而现在,眼前这个该死的人类居然还想让它重蹈覆辙,告诉他主人兄长的情报。它是疯了不——

    “你是不能说,还是,”蓟归端详它的神色许久,才淡淡说道,“——不想说呢?”

    一股极淡的威压从他身上传来,让幻灵生生打了个寒颤。

    它怎么就忘了呢?

    眼前这人,还手握它生杀予夺的大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它,……向来识趣。

    “仙长,”它柔柔伏身,“妾身的确被下过敕令,是不能说的。但若是只回答是与不是的话,妾身愿意为仙长一试。”

    蓟归扫了它一眼,没理会它这虚情假意的忠心,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知道沈一有兄长这件事么?”

    幻灵点头。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幻灵摇头,“……从未。”

    “从未?那你怎么——”

    蓟归皱眉朝它看去,本想问问它既然知道陆槐的存在,却又为何从未见过。但在看到幻灵面容的时候突然间福至心灵,他想,他应该是找到那个遗漏的重要细节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进入幻境之人,看到什么都是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决定的,是吗?”

    “是。”

    “那你——”蓟归看着幻灵,慢条斯理地问道,“有没有将沈一拉进幻境过?”

    幻灵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良久才轻声说道:“……有。”

    “所以,你说你知道陆槐,却从未见过他,是因为你只在幻境中见过他?”

    “是。”

    蓟归缓缓问出下一个问题,手却不自觉地在背后捏紧,“你当时,幻化成的那副面孔,是否与你主人一模一样?”

    “……是的。”

    蓟归眼睛一闭,心底无不嘲讽,果然,果然是这个结果!

    从鹤悬有意无意在他面前透露这个消息开始,这个念头便在他心底盘旋,只是那时却被他压了下去。他想,也许陆槐真有一个兄长,又或者那个兄长是在外头游历多年结义的兄弟。毕竟鹤悬的话含糊不清,像是在刻意离间他们一样。

    陆槐就是沈一,沈一便是陆槐,他始终如此确信。因为沈清一的字迹;因为一些他偶然透露出来的细节,那是只有从小生活长大才会知道的细节;因为……

    但有一点,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陆槐为何偏偏对沈清一……

    直到他在禁地前对陆槐动了手,出其不意的攻击,下意识的反应,以及,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倘若沈一不是陆槐呢?

    若是这样,萦绕在他心中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但这个结果却并不能让他好受,反而更加绝望和心灰意冷。

    沈一不是陆槐,就说明,真正的陆槐,怕是已经……死了。

    那个会摸着他的头,笑得一脸意气,说离开后要去游历四方行侠仗义的天衡山弟子陆槐,不知消失在了何处。还被沈一冒名顶替,犯下了许多过错。甚至他,也误会了他。

    但他,一直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从未改变。

    想到这里,蓟归低低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眼角有些亮光闪过。

    幻灵站在一旁,一脸莫名,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人阴晴不定的很,它要不要,再物色物色下家?

    做妖呢,绝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像它的前任,就不懂变通,只攀附着那颗千年槐树,杀的人太多也绝不挪窝。这不,老巢就被蓟归给端了,只留下一丝神魂被它给继承了。

    幻灵叹了口气,感慨完自己飘零的命运。又瞥了一眼还在沉思的蓟归,想来这人应该暂时不会问它问题了,便把目光放到四周上。

    这是它被困在这里这么久养出的一个爱好,每次有谁进入幻境,它便会借着幻化出来的景象来猜测这人在什么地方,甚至独处的时候,还会将这空荡荡的地方一点一滴滴还原又拆散。

    乐此不疲,并甘之如饴。

    幻灵一边看一边点头,嗯……这次换的地方品位倒是不错,比那个贫穷的天衡山好多了,建筑之上绘着各种彩绘纹样,博古架上摆满了珍奇玩意,让幻灵惊讶的是,床十分的大,上头还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幻灵看到这里心里直犯嘀咕,这床不像床,倒有点儿像炕。

    等等?!

    炕!

    它心里一惊,不会是它想得那样吧?这个念头刚出现,幻灵就摇头将其驱散了,不可能不可能,哪有修士敢去自寻死路呢?

    它带着几分不信开始搜寻房内的各种摆设。

    墙边整齐放着几床绸缎做的被褥,……偶然。

    从窗户往外望去,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庭院果园并四方水渠,……应该还是偶然。说不定有些地方的风俗就喜欢大床,还喜欢在内庭院里带点天窗。

    它目光从窗外收回,以防眼不见为净,它甚至还准备去将窗户给合上。只是触到槛框的时候,愣住了。

    它再也没法欺骗自己,诚然它见过很多窗户,有直棂窗,支摘窗等,但无一不是用纸或者纱糊的,当然,还有什么都不糊的景窗。然而,它从未见过哪个地方有给窗上装门的习惯。

    不,还是有的,只是它一直不肯信罢了。

    那个地方黄沙漫天,比起纸或者纱,在槛框上装门要更为切实。天晴了可以打开,等到风沙来袭,便严丝合缝地关上。

    而那个地方,就是西北荒漠,魔族驻地。

    难怪它一开始便觉得这房内布置隐隐有些熟悉,菟丝妖在魔族混迹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陈设,能不熟悉吗?

    它步步倒退,却又眼尖地看着蓟归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

    它咽了咽口水,问道:“那个仙长,请问这儿是哪里?”

    “……你不是知道了吗?”蓟归朝它扫了一眼,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还是回答了它。

    “等等等等,先别走!”幻灵脸上堆满笑容,“我是想问,仙长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蓟归这次没回答它,抬手画圈,幻境与现实之间的通道开始分明。

    幻灵眼见得不到答案,咬了咬牙,又挤出一句,“还有一个魔族可能会知道这个消息。”

    蓟归欲踏出去的脚步果然如它所料停了下来。

    “谁?”

    幻灵舒了一口气,“不知仙长能否先为奴家解解惑?”

    蓟归轻呵了一声,目光如刀,“你倒是藏得深。”

    幻灵尴尬地笑了笑,“那、那个,咱家有敕令在身,这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而且,仙长您也没问我还有谁知道此事啊!再、再说了,那个魔族我不能保证他知不知道,只是有这个可能。咱家也不敢拿不确定的事来糊弄您呐。”

    “最好是这样。”

    “那仙长……”幻灵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如你所见,是魔族驻地。”蓟归语气轻描淡写。

    “那您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难不成修士们打过来了?”

    “不,”蓟归眼皮一抬,似笑非笑,“我现在为鹤悬效力,应该算你名副其实的上司了,不知这个答案你喜不喜欢?”

    “啊?啊!”幻灵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惊天消息。天啊!修士中最有前途之人竟然投奔了魔族,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蓟归显然没有要给它解惑的想法,他双手环胸,问道:“那人是谁?”

    “万春楼,元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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