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蓟归深吸一口气,抬脚跨入门内。入目所及,长桥卧波,烛影斑驳。白玉石雕砌的墙壁倒影着波光粼粼,三五步开外,或安放盆景,或供花设瓶。

    若不考虑这儿是魔都禁地的话,倒称得上一句风雅之所。

    可惜这里的人,却与风雅全然无关。

    门在身后被轻声合上,陆槐随后跟上,收起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冷凝着脸,与蓟归并肩往前走去,一言不发。

    直到……正前方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

    “阿一回来了啊,让我看看,这次你又给我带了什么惊喜?”

    蓟归闻言抬头,便见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之上摆着一张文人榻。榻上闭目憩着一位银发男子,正单手支着头靠在榻几,另一只拿着书卷的手就这么闲闲搭在腿上。

    许是感受到陌生不加掩饰的打量,那银发男子抬起灰眸,看向来处。视线在空中焦灼,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第一道考验。

    半晌后,鹤悬轻笑一声,蜷起一只腿,慵懒地靠在后方的围栏花板上,之前支着头的手则随意搭在其上一块屏风围栏上。他身上的黑金衣裳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他就这么将弱点大喇喇地暴露在两人面前,毫不在意。

    “原来是俞怀序的……‘爱徒’。”

    鹤悬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他随意动了动手指,一张圈椅便从旁飞出,落在蓟归身后。

    “坐吧!”

    他说完之后便饶有兴味地看着蓟归,似乎想看他怎么做。

    只见蓟归顿了一瞬,而后大方掀袍坐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魔君。”

    他垂着眼帘,神色隐于斗笠之下,一字一句,听不出什么语气。

    “哈哈哈,”鹤悬抚掌大笑,“阿一,你可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这可比你兄长那次更让我愉悦。”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一双利目看向陆槐,“你说,这次我该怎么赏你才好呢?”

    兄长?!

    蓟归侧目深深地看了陆槐一眼,他……可从未听说过陆槐还有兄弟。

    陆槐对蓟归的动作充耳不闻,他扯起嘴角,笑道:“为魔君分忧是属下分内之事,至于奖赏的话——”

    “魔君觉得,蓟归的价值有多大?”

    鹤悬笑意不减,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不知装了什么,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陆槐怀里。

    “解药。”

    陆槐看也不看就将瓷瓶装进袖子。“……多谢魔君。”

    鹤悬挥挥手,“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

    陆槐停在圈椅旁边,顿了顿,偏过头朝着蓟归轻声道:“我在外头等你。”

    蓟归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还沉浸在陆槐多了个兄长的事当中。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的话……

    那就——

    太可笑了。

    “蓟…归……是吧,”榻上之人缓缓起身,三两步就来到他身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圈椅上缓慢游走,像极了一条毒蛇在缠绕盘旋,思考着该在猎物的哪里下嘴才能比较美味。

    那只苍白的能看到血管的手最终落在蓟归肩头,“我想问问,杀了俞怀序是什么感觉?”

    蓟归抬起头,“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鹤悬走到他面前,随意往后一坐,身后一张交椅稳稳接住了他,“你可是杀死了我曾经的老朋友啊。”

    “而且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杀死他的。毕竟,那可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即便后来不得不臣服于我,可你看,”鹤悬摊开手,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怒之色,只有玩味,“只要给他一点机会,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还是照样生起,即便是在我的人的眼皮底下。”

    蓟归轻笑一声,算是听出鹤悬的意思了。他这是,借着俞怀序敲打自己呢。

    他摩擦着右手指腹,那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只惯常使剑的手慢慢向上,直至颈项,而后伸手解开系绳,斗笠被他拿在手中,露出一头跟鹤悬相似的银发。

    不同的是,鹤悬的银发是天生的,而他,是后天造就的。

    他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鹤悬,“就是这么杀死他的,至于感觉,……魔尊觉得,反杀一个想要杀掉自己的人,应该是什么感觉呢?”

    “即便那人是你的恩师?”

    “魔君何必故意试探我,是不是恩师,你应该比我要清楚的多吧!”

    鹤悬一愣,拍手赞道,“你倒是聪慧,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因为聪明之人总能理解对方未尽之言,是吗?”

    “哈哈,是也不是,但聪明的人一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鹤悬说完便从衣袖里再次掏出一个小瓷瓶,不同于之前丢给陆槐的白瓷瓶,扔到蓟归手中的是一个浑身漆黑的瓷瓶,从这散发着不详的颜色来看,也能猜到里头装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蓟归看着手心倒出的一枚血红药丸,沉默片刻后说道:“据我所知,俞怀序可没有这个小玩意。你不信我?”

    “不不不,恰好相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阿一也是。”鹤悬笑吟吟地,“当然,俞怀序也是。不用怀疑,他身上有我的血,所以免了这个过程。还是说,你喜欢见血这个方式?”

    蓟归捏起药丸,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只是一枚不会让你们乱来的小玩意。我不喜欢失控,所以只能给你们加上一点小小的保险了。”

    “所以陆…不,沈一得到的解药便是这个的?”蓟归握紧药丸,看向鹤悬。

    “是啊,”鹤悬爽快承认。

    “你不怕我跟他关系那么好,他将解药给了我?”

    鹤悬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也行,我不在意,你大可试试。”

    蓟归觉得鹤悬的话有些奇怪,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为何要多此一举给自己这颗药丸。他是笃定自己拿不到那枚解药么?还是其他原因?

    他以为自己来到魔都,一切便能循序渐进,迎刃而解。也设想过那些困境难处,但他从未想过……会从鹤悬口中听到陆槐的兄长,以及一枚可能控制陆槐所作所为的血红药丸。

    那么,他……是被迫的吗?

    他说的走投无路,是因为他兄长么?

    蓟归不知道,但他明白一点,魔窟还有很多秘密,而他所知甚少。但没有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从杀了俞怀序开始,他就已经走不掉了,所以无所谓。反正,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时间——

    一一解开这些秘密。

    他垂眸感受着那颗药丸的分量,仰头当着鹤悬的面吞了下去。喉结上下滚动,那颗代表束缚的血红药丸就这么被吞咽下肚。因为,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那么,我现在能知道,我该如何才能得到解药吗?”

    “当然可以。”鹤悬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像是抚摸座下一只乖巧的狗一样,“只要你够忠心。”

    ……

    夜半,陆槐睁开眼睛,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

    “终于出来了,”他抖了抖腿,起身迎了上去,“怎么去那么久?你再迟那么几刻,我可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放鸽子了。”

    “是吗?那我该说挺庆幸的,毕竟到时候我还不知得去哪里找你。”蓟归向他缓步走来。

    “哎哟,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转性了还是——”

    陆槐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蓟归越走越快,紧接着便赤手空拳向他袭来,他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条件反射堪堪躲过这一招带着杀机的攻击,然而下一招便冲着他面门而来。

    陆槐也被恼出了脾气,一边反击一边朝他大喊,“你发什么疯?!”

    “我没疯。”

    蓟归只出了三招便收了手,然而陆槐那一掌却来不及收回,只能顺着力道,勉强擦着脸庞而过,但蓟归的脸还是被气劲划开一道口子。

    陆槐退后三步,见蓟归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有些毛骨悚然,又与他拉开三尺距离,嘴里嚷着,“干什么?是你先动手的啊!拳脚无眼,可不能怪我。”

    “嗯。”

    见蓟归平静下来,陆槐才慢吞吞地移了过去,瞧着不远处的禁地悄声问道:“在里头怎么了,怎么一出来就对我喊打喊杀的?”

    蓟归定睛看了他几眼,才漫不经心道:“鹤悬跟我说,你身上的解药,也是我的解药。”

    陆槐从兜里掏出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所以,你想试试能不能从我手中得到这颗解药?”

    见蓟归沉默,陆槐只以为是猜到了他的用意,他把玩着这个瓷瓶,满不在乎道:“你若是帮我办几件事,也不是不可以给——”

    “不用。”略显冷淡的声音打断了陆槐的话。

    “难不成你甘愿被控制?”陆槐顿了顿,想道,“等等,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你吃下的是什么吧?”

    “我知道。”

    蚀心蛊而已,就在刚刚,他已经领教过了。

    “既然你知道,那你还——”陆槐恨铁不成钢,“你是不知道这蛊虫发作的痛楚吧,千刀万剐,寸心如割。若是这样也就算了,莫说你,即便是我也能够咬咬牙抗得过去。只是蚀心蛊名为蚀心,最重要的是蚀,它会不知不觉慢慢侵蚀你神智。一旦你没能即使服下解药缓解,不消——”

    “三次对吧,”蓟归接过他的话茬,“不消三次,便会身死道消。任凭你有何阴谋诡计,在这上古秘术之前,也无可奈何。若不想死,就只能任凭差遣。”

    “知道你还……”

    陆槐叹了口气,“难不成你宁愿为魔君办事也不愿帮我?我好歹年长你几许,又不会真的害你。”

    “是吗?”蓟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我现在站在这里,你敢说你没有做过什么推波助澜的事?"

    “……”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没有怪你,你只是推波助澜,又不是始作俑者,路是我自己选的,结果我也会自己承担。”

    他瞥了立在一旁的陆槐,慢慢向前走去,嘴里的话却没有停止,“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你费劲千辛才得来这枚解药,自己也有用的吧。”蓟归慢慢向前走去,通透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为你办完那些事之后,这药便对你没用了。”

    “但对我来说,也没用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陆槐苦笑一声:“……你若有小师妹那般的性子就好了。”

    “那你恐怕也不会挑中我了是吗?”

    “是啊。”

    “那么依你的眼光,只怕是会与季潮生合作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真是糟糕呢!腹背受敌。”

    “但你也没让我失望不是吗?”

    “是啊,我怎么会让你失望呢,毕竟你都将那块丢失在沂水的玉佩给了季潮生,不就是为的这一日吗?不是俞怀序也会是其他人。”

    陆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别这么说嘛,我知道你一定会化险为夷,给我一个惊喜的。从结果来看,不正是这样吗?”

    蓟归摇摇头,站在沙丘的最顶上。此时已是半夜,只依稀有几家还有着微弱的亮光从小窗透出来。

    他转过身,问了追上来的陆槐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陆槐,咱们一起长大,还从未听过你有一位兄长。你兄长呢?”

    “……怎么好端端地问这个?”

    “听鹤悬说起,十分好奇。”蓟归眼中有些嘲意,“怎么,难道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吗?”

    “是啊,的确是什么说不得的事,”陆槐扯起嘴角,“既然这么好奇,怎么不亲自去问魔君。个中详情,他了解的不比我少。”

    “我问过了,他认为问你本人才更有意思。”

    蓟归的目光带着审视,“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低俗的恶趣味罢了。”陆槐并不想解释太过明白,他只说道,“你若是感兴趣,就自己调查吧。自己调查的才更加真实不是吗?”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歇息了。你的房间在那边,就不送你了。”

    陆槐抬起手给蓟归摇摇指了一个方向,便自行离去了。

    月明星稀,陆槐一深一浅地往房子走去,嘴角却紧紧抿着。

    他早该知道的,从鹤悬口中有意无意说出兄长这个词开始,他便应该知道的。那人从不会做什么无用功,他……快没用了。

    他想到这儿,从袖中掏出瓷瓶,低低笑了出来。

    蓟归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刚才自他问出这个问题开始,陆槐就有些神情恹恹,即便他努力掩盖,但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丝蛛丝马迹。

    风呼啸着卷起黄沙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他眯起眼睛,身体上的寒冷却没有心上的万分之一。

    陆槐问他为什么要与他动手,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其实,他真正的用意。

    只是想试试他的身手。

    他的下意识反应。

    而现在,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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