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蓟归站起身来,说起来这一趟收获还算不错,至少比他预料的要好上太多。

    幻灵说过,元达也只是“有可能”知道陆槐的消息。所以一开始,他便没抱什么期待。果不其然,陆槐的消息太过隐秘,连元达也只知道有那么一名货物,不知模样,不知姓甚名谁。甚至……唯一见过陆槐的那个魔也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众人艳羡当中。

    那个魔……

    他想,他应该能猜到下落,也不必费心去找了。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个道理,对魔同样适用。

    但蓟归却不明白,沈一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他都已经将陆槐带回魔都了,还在乎陆槐的身份暴不暴露吗?

    难不成是见了面才发现兄弟情深,想给陆槐一个体面;还是说,为了替代陆槐的身份,在多年后进入天衡山?

    如果是前者,他只觉得可笑,猫哭耗子假慈悲。

    如果是后者,呵,那还真是好大一盘棋。

    但不管前者抑或后者,沈一在他看来,都已经成为十恶不赦的人了。

    黑布下的眼睫轻轻颤动,蓟归深呼一口气,……也许他不该这么武断。从知道沈一不是陆槐,而陆槐的死极有可能与他有关开始,他的情感便已经彻底倒向了天平的另一侧。

    但那是不行的。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沈一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但他不能光凭这一点去妄下定论。至少……至少也该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他内心深处存了一分小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希翼。

    元达小心翼翼觑着沉默站着的人,“大人?”

    蓟归扫了他一眼,抬脚离开这间房子。跨出门槛的时候,他抬手一扯脑后系着的活结,将黑布随意塞在怀里。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脚步一顿,瞳孔猛然收缩,眉间也紧接着浮起一层郁色。他记得……自己之所以带上黑布,是因为听到了香儿房间传来非礼勿听的声音。

    他本可以踢门而入,但权衡之下,还是叩响了门提醒元达。有客人来访,元达想必不会太过火,至少,也能给香儿保留一些体面。一些……作为人,而不是货物的,体面。

    视线受阻,他便只能凭借耳鼻,但房间里他却只感受到一道气息。还有一道去哪里了?难道有暗门?

    他没太过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元达足够识趣,认出了他,而他也急于想要知道陆槐的消息。

    之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循序渐进,除了问题的答案。

    但就在他跨出门口,扯下黑布,没走几步远的时候,却听到了另一间房传来的淫逸之声,同时闻到了透过门窗传来浓烈的石楠花味之后,顿住了。

    他似乎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香儿的房间内除了淡淡的熏香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味道。

    但蓟归记得很清楚,正因为记得很清楚,所以他握剑的手,才更加止不住的颤抖。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带上黑布,是……因为听到了香儿房间传来的声音。

    而元达说过,他们并非只需要人类血液中的精气为引。味同嚼蜡的他们,只有吸食血液,才能感受到味道。而这种情况,远远比精进功力需要的血液量要少。

    因此,像万春楼这样的存在,便应运而生。除开青楼的性质外,还提供额外血液供给。而这些人,都是他们花了不小的代价从那些长老手中置换来的。

    所以……不是非礼勿视的场景的话,那会是什么?

    假如,万春楼没有暗门,而房间里却只剩下了一道气息,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脚步急转,回到了几步开外的房门口。

    此时房间内,元达正拍着胸脯,坐在那张圈椅上擦汗,见到门口又有人影伫立,便抬起头一看,恰好与去而复返的蓟归视线对上。此时没了黑布和斗笠的遮挡,蓟归锋利的剑眉露了出来。

    元达第一次直面蓟归的脸,他吓得扑通一声又从圈椅上滑了下来。

    “大、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他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块血玉雕成的貔貅,“瞧我这记性,这东西早该献给大人赔罪的。日后大人拿着这小玩意,只要是咱手底下的,大人您可以随意差遣他们。不仅如此,只要是跟小人打过交道关系不错的魔,都会……”

    蓟归没有回答,目光透过元达看向较为深处的房内,这是他第二次踏入这间房,却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房内布置。

    房间不算很大,一眼望过去,大多数都是些女子会用的东西。一张桌案,一套茶具,焚香的薰炉,梳妆台上胡乱放着的胭脂水粉花钿……还有一张四面环帘的床。

    床上侧卧着一位女子,面朝着房门,鬓发凌乱,衣衫……还算整齐,只是交领处大敞,露出纤细的脖子和线条明显的琵琶骨。她的头靠在臂弯处,双目圆睁,直直地看向门口。

    那名女子的面色甚至比雪还要白,身形也十分消瘦。那套衣裳套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套在了一个被皮包裹的骨架上一样。也因此,那清秀女子颈侧的小洞十分突兀,就像是在白纸上滴落的几滴墨汁一般,突兀又显眼。

    但蓟归看得分明,那几个小洞尚未愈合,只是那些伤口,再也不会流出一滴鲜红的血来了。

    他……早就来晚了。

    蓟归看着床上的尸体,轻声说道:“没有日后了。”

    “大人,您说什么?”元达没听清,战战兢兢地又问了一遍。

    蓟归转头看向元达,慢慢走近,“香儿呢?”

    “啊?”元达举着玉貔貅的手一顿,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折返。难不成他也听说了香儿的名声,特意过来要人的?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为蓟归介绍:“香儿在床上歇息呢!大人你眼光可真好,香儿可是咱们店里的头牌,那血液确实美味无比,香甜的很。呃……只、只不过昨儿个接待了太多客人,有些疲乏。血量可能没平日那样多,鲜美度的话,可能也会大打折扣……”

    “要不要我叫莺儿过来陪您?莺儿虽稍有逊色,但她柔情似水,也别有一番滋味。”为了尽力招待好这位主,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却绞尽脑汁地在想各种说辞,以求给蓟归一个宾至如归的体验,“对,对了,沈长老就经常来万春楼找莺儿呢!”

    “是吗?”

    “是啊!”

    “但我只想听香儿说话。”

    元达咬咬牙,苦着脸往床头看去。他今天早上刚吸食过香儿的血液,但那时的她不知怎的,血液中并没有往日的香甜,还泛着一丝淡淡的苦涩。想来应该是这几日慕名的权贵太多了,把他的摇钱树给累坏了。

    这么一想,好像的确看到她眼下有点乌黑。本想让她休息几日,好好将养几日身子再出来迎客,也好晾那些魔一段时间,毕竟奇货可居嘛!

    可蓟归点名要她,他——

    他可犯不着为了一株摇钱树得罪大人物。他边扭头看向床侧,又快走几步,“香儿,香儿,快醒醒!大人来看你了!”

    见香儿一声不吭,只闭着眼睡得正熟。他面上一急,上手就想给人拽起来。上手却发现,身体依旧柔软,只是没了生气。

    他店里的头牌——死在了床上!

    元达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再回头看蓟归的脸色,不知何时早已铁青。他陡然惊醒,才想起面前这位杀神也同样是一个人类。

    他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那可太多了!

    元达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扇一巴掌,他简直猪油蒙了心,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投靠了魔族的人就是魔了吗?在此之前,元达一定会说是的。都投入魔族了,还自命什么清高,自命什么不凡!要知道,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转头魔族,而那些人知道魔族的功法不仅能延年益寿,还没有任何副作用,仅仅只需要吸取人类的血液就行的时候,早就管不得什么礼义廉耻,转头就去残害同族了。

    那样的人,早已不是人了。但同样,魔族也看不起他们。

    但他看蓟归的脸色,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他似乎正在为一个小小的,卑微的货物的生死而生气,而动怒。

    “大、大人……”

    他想解释些什么,但在蓟归犹如看死人的目光下,声音越发微弱。

    可惜他嘴唇嗫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寒光一闪,那副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地,也只留下那双没有瞑目的眼睛,以及满肚子的悔恨。

    但他悔恨什么呢?

    他仅仅只是悔恨自己不该来香儿房间,不该贪食那几口血止渴;悔恨自己要是知道这位爷今儿个会来万春楼,他一定早早地在大堂恭候着。

    仅此而已。

    他的脸倒在血泊中,溅起了几朵无声的血花。他的眼眸中似乎倒映着历历往事,最终定格在与狐朋狗友一起聊天喝酒,然后看着他们尽数倒在血泊中。而现在,那个血泊中多了一个他。

    他的眸子渐渐变得涣散,最终僵硬。

    蓟归踢了踢他的身子,将其跪摆在香儿面前,以一种忏悔赎罪的方式。

    与长生相对的,是他们死后不入轮回。过不了多久,那具魔躯便会灰飞烟灭,只留下一捧灰烬证明存在过。然而,蓟归只恨他们赎罪的时间太短。

    他走上前去,俯身将那双眼睛合上。

    “抱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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