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

    两盘式木楼梯上有一人行色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勾着望柱就往顶楼赶。他穿着一身蓝色云纹劲装，衣领上绣着八卦纹样，正是许久未见的小北。

    越过最后一道向上的楼梯，小北抬眼就见到那个正凭栏远眺的熟悉身影。

    果然在这里！

    他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细微的汗，开口道：“掌门——”

    俞未晚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转身，见来人是小北，有些诧异：“小北，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江边巡逻吗？”

    她话音刚落，又凝眉道：“难不成魔族又来犯了？”

    “不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小北摇摇头，急切得连掌门称呼都忘了，“总之……师妹你还是先跟我过去吧，我路上再跟你说具体细节。”

    俞未晚被他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匆匆跟他下了楼层。

    快要走到驻地的时候，俞未晚总算弄明白小北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所表达的意思。

    简而言之，仙门之中已经有人找到了季潮生的踪迹。但……季潮生却拒不承认杀害了俞怀序。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反过来指控他的师兄蓟归，才是真正杀害俞怀序的凶手！

    他在那群追杀他的仙门弟子面前还放下话来，说已找到关键证据。

    他声称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五日后会带着证据出现在三涂山，与蓟归对峙，证明自己的清白。

    还让在座的各位弟子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带回各自门派，让俞未晚这个现任仙首，以及其他掌门等人都前来做个见证。

    小北说到这里的时候气得牙痒痒，恨声道：“亏得我还因为药堂那事对他有所改观，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坏事做尽，不仅杀了掌门，现在还敢倒打一耙污蔑我们大师兄。”

    “都怪我识人不清，明明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一开始我就看他不顺眼，只知道黏着师妹你的人能是——”

    他脚步一顿，自知失言，又觑了一眼皱着眉头的俞未晚，赶忙住口不再提及此事。

    俞未晚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小北，对他的忿忿不平了然于心：“怪你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她自嘲道：“非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我。是我一开始将他带回天衡山的，也是我识人不清着了他的道。”

    “……师妹。”

    小北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应该怪自己那张嘴，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俞未晚耸了耸肩，强行压下那些情绪，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小北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他逃了这么久，突然现身肯定有古怪。”

    她思忖了一会儿道：“小北师兄，你知道当时在场的仙门弟子有多少？”若是只有他们天衡山的话……

    小北想起于师弟带回来的消息，确定道，“基本都在。”

    “而且于师弟说，是季潮生主动现身，暴露踪迹的。最开始他们以为是他穷途末路，在这么长时间的追杀下疲惫不堪，遮掩不了痕迹，所以露出马脚。但他们一路追着那些踪迹，到了越州才发现，同他们一样的被季潮生行踪引来的其他门派弟子也不在少数。”

    “他们汇合后互通消息才明白过来，他们都着了季潮生的道。哪里是慌不择路才暴露的行迹，分明是他有意为之，故意将他们这些不同门派的弟子集合起来。”

    “这时候，各个门派恐怕都已经收到弟子们传回的消息了。”小北顿了一下，又说道：“咱们在崇州，消息是最晚收到的。现在距离五日之约，已经过去两日了。”

    “……知道了。”

    俞未晚迈开腿，进了驻地，径直往中央横亘的客栈走去，“他这般有恃无恐，不知情的怕是真会被他唬住，真以为他掌握了什么证明清白的证据。还没对峙就先来个下马威，呵，还真是来势汹汹，不好应对啊。”

    她走了几步看着小北还呆愣在原地，催促道：“小北师兄，还愣住干什么？赶紧走呀。莫长老不是让你来找我回去商量对策么？”

    提到长老二字，小北如梦方醒，他追上前面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掌门师、师妹……”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他看到俞未晚脚步不停，也看到客栈越来越近，牌匾在他眼里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再也顾不得想些什么，身体先于内心，已经跑到她跟前，伸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等等！”

    “怎么了，小北师兄，”俞未晚狐疑的看着他，“你今日好生不对劲。”

    小北咬咬牙，吐出一句话来，“其实还有一事，……我还没说完。”

    俞未晚被他拦住，无奈之下只得停下脚步。

    “有什么话等我见过长老再说也不迟。”她边说边抬起手，准备推开小北的胳膊。

    “等见过长老之后就晚了！”

    俞未晚手刚触上布料，闻言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但小北吼完那句话后，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勇气。即便是在俞未晚如炬的视线下依旧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

    他本就不是那等气逾霄汉之人，得了师兄之名也不过是因为入门早，混了一个便宜。他自知有几斤几两，所以平日也没有什么大志。扫扫地，侃侃水，做些跑腿传话的小活，乐得自在，也自在得乐。

    说他胆小也好，胸无大志也罢，总之各有各的活法。

    今天他本应该在江边巡逻，巡了一上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再加上魔族前几日来犯时被他们一举剿灭。而魔族若再要派兵，一时半会也赶不到。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时候更适合偷个懒的了。

    心动不如行动，他装模作样的沿着江边转了几圈，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好，这几圈下来，不管他脚步或快或慢，他与其他巡逻的弟子无任何交叉路线，这也就证明，即便他开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想通这一点后，他放心且大摇大摆地回了短住的客栈。

    此时正午，天光大亮，客栈门前却并无一人。看样子，扫尾的扫尾，巡逻的巡逻……都各司其职，忙得回不了大本营。

    他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轻松惬意地往二楼走去。

    到了转角，他正要往三楼走去，却听到一丝极细微的声音从二楼深处传来。

    是长老的房间……

    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不想多管闲事，可“季潮生”、“蓟归”、“俞未晚”几个零星的字眼一个接一个地钻入他的耳朵。他叹了一口气，脚步一旋，蹑手蹑脚地往二楼房间走去。

    小北蹲下身，侧耳轻轻贴在窗前，声音果然一下子清晰起来。

    “……你说什么，季潮生那小子竟敢如此大放厥词，真当我们天衡山没人了吗？”

    “老岳，这话你可说错了。咱们天衡山还有什么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剩下咱们这几个老弱病残了。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真有了什么大事，难不成你们真的指望俞丫头顶事吗？”

    宋入尘说完看向座上的三人。

    三人均沉默不语。

    宋入尘看这样子哼了几声才开口道：“你们别怪我把话说得难听，可这就是事实。咱们都知道俞丫头这个掌门和仙首是怎么回事。咱们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这人认死理，一根筋又天真。斩妖除魔还行，对付那群人精就不够看的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谁不喜欢跟俞丫头这种直来直往的赤诚之人打交道呢。只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实在不适合现在的天衡山。”

    莫淮静默片刻，开口了：“老宋，别发牢骚了。这段时间俞丫头已经进步很多了，咱们，总要给她时间成长吧。”

    “抱歉，从老俞死后，我这心里一直不大痛快。”宋入尘抹了一把脸，止住那些喷涌的情绪，“说回正事吧，季潮生这事，你们怎么看？”

    “有备而来。”莫淮给出一个答案。

    岳玄道：“还是叫小归过来吧，他是当事人，总要与他说清楚的。”

    此话一处，室内又是一静。

    莫淮皱眉：“小归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岳玄也跟着皱眉，“三日后他便要与季潮生对簿三涂山了。”

    宋入尘道：“你没跟我们一起走，不知道也正常。俞丫头那日说他查到一些线索，事关妖魔，不便与我们一道。”

    “所以，你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岳玄总结道。

    看几人都点点头，岳玄急道：“就三日了，现在蓟归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万一没听到消息赶去三涂山，岂不是让季潮生白白抓住攻讦的机会。”

    “还讨论什么啊，”岳玄本身就是一个火爆脾气，多年修身养性也没把这个性子改掉，闻言急匆匆站起身来，语气不耐烦，“都赶紧散了，先派人找蓟归去！”

    “等等！”

    他的袖子被一旁的人给拉住。

    岳玄回头一看，是进了房间听完弟子汇报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曲远山。

    “曲远山，你什么意思？”

    曲远山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不急不躁地说道：“你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人去找蓟归，是想更快的把消息外泄吗？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让那些多心的人怎么想？”

    “是觉得季潮生说得对，还是认为蓟归这个节骨眼恰好不见是不是心虚？”他款款站起身来，说道，“说起来，他离开的时间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