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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头角(二)

    一轮血红的夕阳将落,围观的人渐渐散去,路边卖馕的老人也收摊回了家。街上仅剩寥寥几个行人,繁荣褪去后,整座城冷清起来。

    林小婉的膝盖早已跪得青紫,红肿的双眼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唯一的宣泄方式只有流泪痛哭,而如今,却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她想要挪一挪位置,尚未行动,便发现下/半/身由于长时间跪地的缘故已经僵住了,甚至来不及用手支撑,就向一旁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暮色吞没天边最后一线光明之后,大地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林小婉木然的伏在地上,石制的砖块贴着肌肤,隔着一层粗粝的布料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她抽动鼻子喘了口气,嗅到了尸身散发出来的恶臭。

    林小婉的生母,在她不记事的时候逃离了这个家,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爹爹一个人,跛着一条腿,做牛做马,艰难地将女儿拉扯大。

    父亲死后,林小婉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想给自己的父亲买一口棺材。可是最后,她只换得半贯铜钱,不够,连没有上漆的薄木棺材也买不起。

    草席短了一截,一双僵直的脚暴露在外面,血色全无,苍老而肮脏,陈年累积的污垢深深地填入了脚掌的皱纹与伤痕当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体面。

    林小婉盯着地面,看一抹橙红的余晖变换而又褪去,忽然觉得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好与父亲在黄泉路上做伴,在地下团聚。

    就在此刻,林小婉模糊不清的视线前,赫然出现了一抹青绿。

    ......

    由于联系妥当,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棺材铺的伙计就来到此处将林父的尸身抬走了。

    兰昭儿领着林小婉来到铺子里,又叫来棺材铺的老板,请他一一为林小婉介绍棺材的样式、种类。林小婉说不了话,兰昭儿安静地站在旁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以此来判断她是否中意。

    只要有心,兰昭儿办事那可谓周全之极。棺材尚未没选出来,杠方的人都已经在门外伺候听信儿了。

    天色已晚,与店家简单的商量后,决定把林父的尸身暂时寄存在棺材铺,过两日再行发丧。

    兰昭儿思忖了片刻,又塞给小厮几两碎银,低声嘱咐道:“劳烦给老伯把身体清洁了,再换身干净的寿衣。”

    小厮愣了一下,心道估计是远方亲戚,弯腰道:“您放心,小事。”

    方一走出棺材铺,林小婉咬了咬唇,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将手在衣服上仔细地擦了好几遍,扯住了前方少女的衣袖。

    忽听“咚”的一声,哑女重重地跪了下去。

    兰昭儿想将林小婉扶起来,但这个女人坚定地跪在地上,嘴里咿呀咿呀的,用双手比划着什么。

    兰昭儿低头看向这个的哑女。

    这是一个苍白枯瘦的女人,长相也算不得是美人。由于长年的食不果腹,面容呈现出了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红肿未消的眼睛、干裂的嘴唇无不述说着她过去的悲惨。

    饶是如此,女人的气质却仍是平和的。悲惨的命运并没有使她愤世嫉俗,她柔和,诚恳,眉眼间还透露着东陆女子特有的绵软。

    霎时间,兰昭儿想起了长安城的柳家姊姊。

    姝儿姐姐说话做事总是温温柔柔的,特别招人喜欢。兰昭儿小时候经常幻想着,以后也要像柳姐姐一样,长成温柔似水的女子。

    出手相助,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同族之谊,又有多少是因为怀念故人,兰昭儿自己都说不清。

    也许还有不可言说的愧疚......大梁的百姓流落异国,食不果腹甚至无钱安葬,她心里是不好受的。

    如是想着,不禁出神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林小婉抬起苍白的脸庞,看向眼前的恩人。她带着帷帽,让人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看应该是个少女。

    林小婉暗想,她这样帮我,我是一定要报答她的。但稍微冷静下来,又觉得说要“报答”,实属为自不量力。

    林小婉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并非那种全然不晓世故之人。少女穿着的衣裙、佩戴的首饰,一看就价格不凡,出手又是那般阔绰,左看右看,完全不像需要自己报答的样子。

    哑女正自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恩人掀开了帷帽,双手将她托起。

    兰昭儿温然问:“姐姐,听说你是梁人?”

    林小婉不解,点一点头。

    兰昭儿心道:“敌国腹地能遇上故土百姓,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你可愿意跟着我?”

    顿时,林小婉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小鸡啄米似的飞快点头。

    以前尚在南翎城之时,小王爷曾询问过兰昭儿,是否需要婢女伺候,她委婉地拒绝了。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能够在主城伺候的婢女往往通过了一层又一层的筛选,那可都是人精。

    心思缜密的人,往往忌讳身边伺候的人过分精明,兰昭儿亦不例外,太聪明的人,目前的她驾驭不住。

    皇兄与檀表哥倒是不然......两个老谋深算的人竟然做到了君臣相知,委实难得。

    伺候的仆人看到了兰昭儿带在身边的哑巴侍女后,心觉困惑,私底下议论纷纷,很快传到了小王爷的耳朵里。

    傍晚,两人一同用膳,菜上桌,旭罕森先给她夹一筷子肉,“阿兰,你若是缺侍女伺候,我让人从南翎城调几个人过来就好。何必去外面乱找?”

    时机未到,实话不能讲,兰昭儿小心思转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王爷听到少女清糯的声音响起。

    “殿下,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兰昭儿低垂着眼帘,小声道:“我不是一出生就是青玉圣女的,那都是后来的事啦......我以前有好多朋友的......”

    “父母都去的早,我一个人在皇……家里住,若不是邻里的哥哥姐姐们照顾我,也不知是个什么凄惨的模样......”

    说到这里,少女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思念之情。

    “其中有个姐姐最是温柔,说话温声细语的。”

    “有一次镇上摆席,很热闹,全镇的人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家中正无聊的很,然后这个姐姐就和邻家的哥哥来看我啦!”

    “那天晚上的莲子汤特别特别甜,烟火也特别好看,比其他任何一天更美。”

    兰昭儿顿了顿,闷声道:“现在跟在我身边的这个姑娘,虽然说不了话,但和我姐姐是有些像的,都是很文静很温柔的。看见她,我总能想起我姐姐来......”说到最后,眸中已然潋滟一片。

    关于青玉圣女的选拔,旭罕森也略有耳闻。说是圣女,其实用贡女这个词更为恰当。

    西域盛产美人,而青玉又不过是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小部落,周遭群雄林立,处境可谓尴尬。

    所以每隔几年,青玉的长老们便要从平民奴隶之中大肆寻找、挑选貌美的年幼女孩,派人教导她们琴乐歌舞。几年以后,再从中选拔出美貌琴乐最为出众者,冠以圣女的名号,送给周边大国的王公贵族享乐。

    归根结底,“青玉圣女”虽然听上去高贵,实则是为了抬高贡女的出身而设立的虚位,而非真的金枝玉叶,只有人前维持着光鲜,挨饿挨罚皆是常态,为了造出足够美丽的皮囊,青玉的长老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兰昭儿灵脉绝佳,亦逃不过那种命运。

    小王爷一向怜惜兰昭儿年幼离乡,见她如此思念亲友,惜爱之心益盛。

    他抚了抚她鬓边蝉翼般的乌发,“将来回南边之后,我陪你回青玉去看看,把你的哥哥姐姐接过来,让他们陪你玩。”

    那可能不太行......

    兰昭儿垂下睫毛,以此掩饰眸中的复杂之色,默默调整好心态,抬起湿润的眼睛,感激地看向少年,“谢殿下。”

    旭罕森顿了顿,继续说到:“那个哑女,你既然喜欢,那便留下吧。”

    “殿下最好了!”兰昭儿欢声道。

    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旭罕森也放松不少。

    这段时间除了练武,他还在处理南方领地的军务。即使被困金勒,小王爷与云理的联络一直没有中断,铁豹骑的选拔及操练如昔,并没有因为主帅的离开而懈怠。

    阿鲁特是旭罕森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约莫而立之年,善骑射,统兵能力极佳。这几年,也是他协助旭罕森在暗中练兵。

    近来,阿鲁特来信询问小王爷军队的部署,以及新一轮选拔相关事务的安排。但南翎城与金勒城千里之距,更何况屯兵之处还不在城中,这样远距离指挥也实在是劳费心神。

    兰昭儿犹豫了片刻,朝少年建议道:“殿下,你还很年轻,铁豹骑的训练不急于一时。不如,暂时让副统领接管?远程操控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旭罕森只是摇头:“阿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王和宝岱王的龌龊,不是这几年才产生的......一旦显露弱态,势力便会被连根拔起。我们赌不起。”

    少年想起了什么似的,嗓音微哑地说:“我父王那个性子,斗不过他们的,要不然......也不会将王位也叫人抢了去。”

    南境的封地、驻军规格远超其余的领主,这是兰昭儿早已发现的事实。对于当年巴古达和云理嫡公主的联姻,心底也留有一线疑惑。根据小王爷的话外之音看来,当年继位之事恐怕别有隐情。

    “辽月王室两脉水火不容!”兰昭儿这样想着,胸口轰然一震,心底忽然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庆幸,不知是为了梁国,还是为了她自己。

    兰昭儿挪到小王爷身边去,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撒娇道:“殿下,我去见过占星殿的长老了。”

    “我过两日再去见他的时候,便要与他提及星相之事......下月便是神树祭祀,若是能进占星殿,我一定可以为殿下做许多许多事!”

    小王爷目光柔和下来,揉着她的头道:“成或不成都不要紧,阿兰开心最重要。”

    “对了,”他似乎是想起什么,对门外候着的侍从说道,“把东西拿过来。”

    紫檀濯金的木匣一一陈列上桌,侍者退出去后,小王爷温然道:“打开看看。”

    在少年期待的眼神下,兰昭儿取了最近的一个,小心地打开。

    紫檀木匣的盒壁有柔软的丝绸做垫,一只精致无比的玉簪静静躺其上。通体雪亮剔透,莲花簪托嵌着成色极品的明珠,尾部垂有鎏金翡翠流苏,当真是绝顶的漂亮。

    其余木匣装的也都是清一水的名贵首饰。饶是兰昭儿自小见惯了华贵事物,一时之间,亦被这番阵仗搞得怔愣住了。

    不待开口询问,又发现面前的沉香木桌上又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与以往的花里胡哨不同,匕首通体墨黑,泛有冰雪般的光泽。出鞘的刹那,刀身冰冷如同凛冬寒潭,散发着森森然的寒意。

    “此刀名为‘断魂’,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据说乃是前朝名将最珍爱的收藏品之一。世间传言称,断魂之刀,可斩人魂魄。”

    旭罕森顿了顿,笑道:“阿兰,我一直想送一个武器给你用于防身。你没有经脉,又完全不会武功,寻常的兵器太重,不适合你。”

    “断魂小巧便携,且由昆仑的寒铁打造,正好可以承受住你的灵力。”

    一言一语间满是真心,兰昭儿胸口泛起密麻的闷疼,神色隐有涩然之意:“殿下平日里待我已是极好,为何突然送我如此贵重之物?

    听到她的话,小王爷很是开心,“你猜。”

    星月的光辉透过窗栏流泻而下,地面仿佛淌着一层水银。微寒的夜风在屋中流动,清冷的月光下,少年修长的双手被映照得愈发骨节分明,他伸出覆有薄茧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少女的脸蛋。

    小王爷扬起俊脸一笑,笑容粲然,兰昭儿看得直直愣住,直到清朗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

    “过了今天,我家阿兰就满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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