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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头角(三)

    建宁十四年,五月。

    在辽月,每年春末夏初之际,金勒城的贵族们会在王室成员的带领下举行神树祭祀。

    祭祀那天,卓尔泰骑着高大的极西骏马,领着一群衣着光鲜的王公子弟,踏过艾艾青草,于呼犁草原上纵马嬉游。

    以旭罕森的身份,本应该在离卓尔泰最近的位置,随侍在其左右。但两人仿佛很有默契一般,不约而同地拉开了距离,一个在前边领着头,另一个则快掉到队尾的地方去了。

    同样在队尾的慕家独子慕子明,刚满十八不久,生性活泼好动,话多,朋友也多,心眼夯实,跟铁坨似的,但乍一眼看上去还是聪明的。

    作为将军的儿子,打仗杀人是一点儿不会,他也不想学会,在算账、买卖等方面却无师自通,你要是想骗他的银子,那可比登天还难。

    慕子明侧过身,看向身旁异常俊秀的青年,疑惑道:“亭哥,今年祭祀大会好像比以往提早了许多,开始的时辰感觉也不一样了。”

    白亭思索了一会儿,“每年祭祀的时间其实都有一到两日的差别。今年确实是早了几日,不过听说是占星殿特意上书求的。”

    微顿了一刻,补充道:“这几年雨水少......占星殿既然担有祈求风调雨顺、草畜兴旺的职责,那么选择在今日进行仪式,自然有他们的打算。”

    白亭是千机阁的少阁主。千机阁负责军中兵器设计与制造,平日里钻研机关之术,与占星殿常有事务往来,对于星相、符咒等灵学亦有少许的涉及。

    纵使心里明白好友说得在理,慕子明却管不住那张嘴,嘲讽道:“这占星殿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指了指天空:“百年前的占星殿,听说那可是真能预言人事祸福,与土地河川之灵相沟通。”

    “征战之时,连军中兵器之上,都有祭司们所刻制的符咒......如今啊,却连个雨水都求不来!”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孩子气,白亭轻笑出声,“子明,慎言。”

    二人有说有笑,待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快走到伊水边了。河水清澈冰凉,绸带一般蜿蜒东去,洒落的阳光在水中如同跳跃的金色鳞片。慕子明敞开胸怀,猛吸一口饱含花草香的新鲜空气,心情愈发舒畅。

    恰时,他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好像是金属反射的阳光。慕小将军打马回身望去,白马金刀的少年映入了目中。

    慕子明沉默了。

    少年带马靠近白亭,贴耳悄声道:“王室的这两个,怎么回事?”

    白亭皱起了眉头,也压低了声音:“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对付过?”

    白亭忆及往事,笑道:“我较你年长几岁,所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七八岁吧,那时大王刚即位不久,我父亲带着我上金颂台参加宫宴,巴古达亲王与小王爷也出了席。”

    “可没想到,宴会刚刚开始没多久,侍女就慌慌张张来报,说大王子和小王爷两人掉水里了”

    慕子明联想着那二人的脾性,抽着嘴角问:“他们不会是打架了吧?”

    白亭失笑道:“你挺会猜。”

    “然后大家伙纷纷离席往水池边赶,秦王殿下虽然年纪也不大,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但人厉害,跳下湖一手一个,利落地把他俩提上了岸。打架嘛,难免脸上挂彩,大王子的伤要严重得多,鼻血一直流,揩都揩不干净.....”

    顺带一提,小王爷被提上岸的过程中还在怄气,虚空拳打脚踢个不停,燕珩不耐烦,直接揍了熊孩子一拳,让人脑袋肿起老大一个包。

    慕子明听完很无语:“听起来不太严肃啊......”

    忆起儿时的滑稽过往,白亭强自憋住笑意:“他们两个只是五岁的小娃娃,便能打成出你死我活的气势......现在恐怕更不是省油的灯。”

    慕子明摇头感叹道:“这个南境的小王爷真是拽啊!从小就到处撩架......”

    少年见左右无人,凑到白亭耳边嘻嘻笑道:“这几人一个蠢,一个傲,还有一个又傲又狂。啧啧啧,将来指不定出什么问题!”

    白亭仔细想了一下,竟发现条条在理,只好无奈地笑笑。

    正自交谈,侍从们已然把祭台布置妥当。占星殿的祭司、巫祝悉数身着纯白色的长袍,或手持金铃,或手持白草,剩下的则怀抱刻有符文的瓷罐。河风吹过之时,祭司手中的金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恰如森林中的鸟鸣之音。

    细长的白草蘸过瓷坛中的清水,扬起一串串的水珠,挥洒向人们以此来降下祝福。手持金铃的白衣巫祝如鬼魅一般,在高高圆台之上向四周散去,站到了各自的方位点。

    神圣的拜歌在辽阔的草原上回荡,庄严肃穆。

    慕子明心说:“这回的祭祀比往年隆重许多。”

    祭祀的过程枯燥又漫长。慕子明打起了盹儿,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若不是在旁边的白亭扶了他一把,甚至差点摔下马去。

    白亭回忆着仪式的流程,朝少年道:“忍一忍,已经完成神树叩拜,只剩下那日松长老诵读符文了。”

    百无聊奈之际,没等来白发苍苍的长老,却见数名巫祝手抬凤首箜篌来到了祭台中央,小心翼翼地摆置好后,快速地退了下去。

    雪裙的少女款款拾阶而上,金丝翩跹的裙裾逶迤在地,重重叠叠,为一枚红玛瑙戒指系于指上。

    少女姿态从容不迫,于白石圆凳上落座。飞天云髻华丽非常,然不显繁重,其上斜斜的插着一只红玉金步摇,丰润的明珠罗列,光彩照人。素纱蒙掩了她的面容,仅余一双璀璨的明眸在风中若隐若现。

    白亭目光一凝,心想:“青玉的贡女?怎会出现在巫祝大会?”

    慕子明这时也清醒了过来,轻轻推了白亭一把:“亭哥,小王爷带来的西沙圣女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和占星殿有关系?”

    “这是要干什么,乐器表演吗?”

    不及白亭回答一连串提问,祭台上的弹奏已经开始了。

    一望无际的绿,草尖泛着淡淡的金色,少女端坐高台中央,芊白的手指拨于箜篌十六弦丝之上。

    时而沉重抑扬,如狂风骤雨,时而细润清幽,如绵绵春雨。乐声清脆似溪水鸣涧,天上的白云好似也为此驻足,而不再飘动。

    河风轻抚而过,少女薄透的面纱扬扬飘荡开来,显露出了容颜。

    慕子明惊叹道:“果然是神仙模样!”

    少年遥望高台,由衷发出了感慨:“前些日子我还想,传言不可尽信......如今看来,说她如花似玉都是俗气啦!”

    慕子明没有注意到,原本兴味索然的小王爷,此时也勒住缰绳,立马注目着祭台。

    夏风过处,兰昭儿长长的裙摆飘拂,仿佛长了一双透明的翅膀。太阳的光辉洒落高台,一切宛如镜花水月。

    看到此情此景,小王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要飞走了!”

    这种想法让他躁意横生,在烦躁的深处,藏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患得患失之感。

    旭罕森将这种感觉强压下去,稍稍冷静,觉得自己怕不是今早练武起早了,脑仁发昏,可笑得很。

    慕子明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问题特别多的人。

    其他人望着祭台发愣发痴的时候,他又开始在白亭的旁边嘀咕了。

    “小姑娘这是在干什么?”慕子明惊讶地说:“难不成是......奏乐求雨?”

    在最初的惊艳后,白亭渐渐收回了神思,仰头望向天空,片刻后忽道:“不对。”

    没头没脑的一句,慕子明心中不解,追问:“什么不对?”

    白亭指着天说:“你瞧,云层不同寻常的厚重,太阳被遮住了,流云亦在不停变换......根据书上的记载,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慕子明很是震惊:“啊?就算是求雨,也不至于这么立竿见影吧......难不成......是神话中记载的引雨?”

    白亭摇了摇头,“长得似神仙又不是真的神仙...引雨之事,即便是我国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大祭司,也做不到。”

    “我猜测是......”

    一滴水落在了白亭的面颊上,随后千万颗雨珠连成丝线,从天空倾泻而下。

    琴音渐渐停了下来。

    兰昭儿将箜篌留置在台,快步走下了阶梯,来到宝岱王面前跪了下来。

    纵使心中厌恶憎恨交织,兰昭儿脸上不显分毫,恭敬地说:“大王顺天而治,行道天下,故而百姓谦让和睦、安居乐业。天神感念大王之德行,赐人间予甘露。往后,我国必定既而克殷,风调雨顺。”

    此话说得委实漂亮,是把祈福降雨的功劳,归于上天认可宝岱王的德行与治理。

    白亭暗想:“这姑娘可真是玲珑得很呐!”

    宝岱王脸上生出了喜色,点头道:“好!很好!”

    “赐黄金五百两,一百匹牛羊!”又看向少女询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提出来!”

    兰昭儿踌躇了半天:“大王,小女......”似乎是仍有顾虑,低下头,装出一付唯唯诺诺的模样,怯怯的不敢开口。

    恰时,一直在旁边站着的那日松长老走到了宝岱王面前,抚胸行礼后,慢慢说道:“大王,这少女拥有灵脉,对星律的认知远胜常人。”

    “老臣想向大王求个恩典,既为这姑娘,也为了占星殿的未来。”

    对于这位年迈的长老,宝岱王向来敬重,“长老,但说无妨。”

    那日松说:“占星殿祭司之位,近年来多有空缺......老臣以为,既然她乃是天神眷顾的孩子,那不如到占星殿来做事。”

    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辽月横跨三陆,人口组成相当复杂,部族多样,不甚注重官员的出身。连当今丞相吕不为,都是年少时在流放途中,从梁国逃亡而来到辽月的。

    况且这些年来,占星殿的祭司都快变成吉祥物了,并没有多大的实权,宝岱王实在没有必要过多考量。再加上心情甚好,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占星殿重新树立了威信,祭司巫祝们的面上都带着得意之色。左右谄媚地恭维着宝岱王的功德,只有卓尔泰皱着眉头。

    城中的传言,卓尔泰也有所耳闻,他也认出了这个女人就是跟着旭罕森的......劳什子的青玉圣女。

    卓尔泰极其讨厌这个堂弟,并连带着讨厌与这个堂弟相关的一切事物,连王母娘娘也不例外,所以兰昭儿已经被他默默讨厌上了。

    天空中乌云密布,雨越下越大,在场者的衣服被淋湿透了。可大多数是少年人,恰是最有活力的年纪。这雨水可是“天神感念大王功德”而降落的甘露,今日的祭祀大会又精彩之极,因此淋点雨便算不得什么了。

    但是,卓尔泰并不这样想。

    今日的祭祀,所有的公主和王子都在场。其他人暂且不提,他的长姐多伦公主从小身体柔弱......这女人就算求雨,不能等大家都走了再让雨落下来吗?

    如是想着,卓尔泰便又开始不耐烦起来。离他最近的王后发现了,连忙拿手肘撞了撞他,他才收敛稍许。

    雨越来越大,众人收拾好之后,便即刻赶回城中。

    路上,慕子明向白亭问道:“亭哥,你还没说完呢。难道天神真的被那姑娘的乐声打动,才会突然降雨?”

    白亭顿了一刹,摇头道:“这位圣女有多大的本事我不知道......但子明,你的推测,因果顺序反了。”

    白亭嗓音低低:“不是因为祭祀奏乐才下雨,而是因为要下雨了,占星殿才要选在今天举行这巫祝大会。”

    慕子明一时无法理清这对他来说过于复杂的因果关系,不及他再问,白亭已经打着马往前边去了。

    泥水飞溅,慕子明望着白衣青年的背影,突然想起,燕王叔也马上就要回来了。

    少年隐隐有些不安,鞭马追了上去。

    ......

    许多年以后,忆及年少戏言,慕子明只能喟然,人的直觉有时真是难以言喻的准确,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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